【梁岵庐学术研讨会】谢建猷：“贵县话”在广西粤语中的枢纽地位
广西大学/澳门理工学院教授 谢建猷
重游梁岵庐先生以“藕如儿臂鲤鱼肥”的佳句褒赞的美丽富饶的贵港市，其乐融融！感谢主办单位的邀请。衷心祝愿“梁岵庐先生学术研讨会”取得圆满成功!
梁岵庐先生是杰出的文化人，他的学术功绩，永垂青史！这次活动的举办，充分体现了港北区对繁荣地方文化事业的重视。继续完成梁岵庐先生未竟的事业，从史学、方志学、文学、民俗学、语言学等若干角度,把地域性文化的研究深入进行下去，无疑是对梁岵庐先生最好的纪念！
梁岵庐先生在《太平天国诏令与巫言》中指出：“设以语言分之，可别为粤语官话二大系：桂平贵县平南可属粤语系客家，及武宣可属之官话系。”梁岵庐先生的真知灼见，不断地被后人的研究所印证。
我1983年在广西梧州召开的“广西地名会议”上，开始涉猎广西汉语方言研究。2001年，我到了贵港市，发现当地的粤语可以分为“贵县话”“广州话”“梧州话”“佛山话”四种口音。（有学者认为贵港粤语不统一，或与此有关。因为“广州话”“梧州话”“佛山话”本身就存在着不言而喻的差异。）“贵县话”也与比邻的玉林、桂平粤语明显不同，例如:“买两分钱辣椒”这个意思，三地说法不一。
贵县话：“mɔi23 liӘŋ23 fan44 ʧi34 lɔt23 ʧiu44 ”；
玉林话：“mɔi24 la24 fɐn55 di33 lɔt22 diu55”；
桂平话：“mai23 lØŋ23 fɐn55 ʧi35 lat22 ʧiu55”。
笔者调查发现，“贵县话”不像“广州话”“梧州话”“佛山话”那样，可以分别从广州、梧州、佛山找到原出处；广州话分布在贵城、石卡、三里等乡镇，以及几家造船厂，梧州话分布在石卡、三里、五里等街道和附近村屯，佛山话只闻于黄练、古樟、木梓等街道。而“贵县话”分布最广，说“贵县话”的人最多。因此笔者认为，“贵县话”完全可以说就是地道的本地话。经过反复比对，我选择了南江话作为“贵县话”的代表。花了一个月时间，以《方言调查字表》《珠江三角洲粤方言词汇表》为调查大纲，详细记录了南江话。在撰写拙著450万字的《广西汉语方言研究》的时候，我发现，“贵县话”既具有玉林、北流等地粤语的某些特点，宾阳、南宁等地粤语的某些特点，也见于“贵县话”。例如:
1.语音方面
1.1“贵县话”不分尖团。这个特点与蒙山、武宣、灵山、宾阳、横县、临桂粤语相同；与桂平、崇左、北流、百色、浦北、钦州、北海、宁明、南宁、扶绥等地的粤语不同。
1.2“贵县话”部分晓母字与匣母字不分。这个特点与博白、灵山、浦北粤语相同；与蒙山、武宣、灵山、宾阳、横县、临桂粤语相同；与桂平、崇左、北流、百色、浦北、钦州、北海、宁明、南宁、扶绥等地的粤语不同。
1.3“贵县话”部分崇母、禅母、船母字今读阳平、阳上送气，阳去、阳入不送气。这个特点与桂平、崇左、百色、钦州、北海、宁明、南宁、横县等地粤语相同，而与北流、灵山、浦北、武宣、博白、扶绥、宾阳、蒙山、信都等地粤语不同。
1.4“贵县话”果开一歌、果合一戈、假开二麻不相混。这个特点与武宣、崇左等地粤语相同。而与北流、灵山、浦北、宾阳、横县等地的粤语不同。
1.5“贵县话”江摄阳声韵读- ŋ，入声韵读-k。与桂平、南宁、钦州、北海、宁明、蒙山、武宣、崇左、北流、百色、博白、灵山、浦北、宾阳、横县等地粤语相同。而与其他地区的粤语不同。
1.6广西粤语的声调大多为9个，或9个以上，而“贵县话”只有8个声调，与灵山相同，与其他地区粤语不同。
2.“贵县话”若干特殊字音，也见于部分地区的粤语之中。
笔者调查发现，“贵县话”的某些读音与武宣等地粤语相同。与其他地区的粤语不同。
2.1例如：“鼻”在《切韵》音系中是止摄开口三等字，并非入声韵。“贵县话”与武宣、崇左、灵山、浦北、南宁、宾阳、横县、临桂、融水、宜州等地粤语读如入声韵母-ɐt相同，与其他地方的读音不同。而在“鼻”读如-ɐt的上述12个调查点之间很难画出一条同语线，例如，武宣樟村伢话位于桂东南，与桂西南的崇左四排平话远隔约400公里，融水县城土拐话位于桂北，与桂西的百色那毕平话相去近700公里，其间夹杂着粤语、官话、客家话、壮语、苗语、瑶语等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鉴此，至少现在我们缺乏证据说明由于武宣樟村伢话与崇左四排平话的互相影响，故“鼻”读如-ɐt；我们也难以举证确认融水县城土拐话和百色那毕平话“鼻”皆读如-ɐt，是语言彼此借用的结果。我们更不可能以有人将“鼻”构拟为*biet（例如：《汉字古音手册》，郭锡良，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划归上古音系的质部入声韵为由，认定“鼻”字在广西粤语中的今读是上古音的遗存，因为古音构拟者有可能正是依据“鼻”字在某些方言今读-ɐt，从而将“鼻”构拟为*biet的，我们再据此认为“鼻”读-ɐt乃保留了上古音，岂不是犯了循环论证的错误？
“鼻”在那么多个连不成片的方言点中读音如此一致，而“贵县话”恰好夹杂于中间的现象，确乎耐人寻味。
2.2再如 “兄”字“贵县话”读uiŋ。与武宣、崇左、北流、博白、南宁沙井、扶绥、横县等地的粤语相同，与百色那毕、宾阳等地粤语相近，与其他地区不同。
3.词汇方面
3.1“小孩儿”，“贵县话”说“nuŋ”。与武宣、北流、钦州、宾阳等地粤语相同。与其他地区的粤语不同。
3.2“别的”，“贵县话”讲“人屋”。与南宁、扶绥、百色、宾阳等地粤语相同。与其他地区的粤语不同。
3.3“吃早饭”，“贵县话”讲“吃朝”。与武宣、北流、博白、宁明、南宁、扶绥、百色、宾阳等地粤语相同。与其他地区的粤语不同。
4.语法方面
在调查中，笔者发现，“贵县话”有一个疑问词ia34很典型。ia34，相当于普通话“对不对”的意思，用在“是非问”句式末尾，表示说话人请听话人予以确认。例如：“奶奶88岁了，对吧？”这句话，“贵县话”说：
a44 nɔi23 pɔt23 ʃɐp23 pɔt23 liu 23 ia34？
ia34的这个用法，在北流、博白、宾阳等地的粤语中，也可以听到。与其他地区的粤语不同。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笔者在记录贵县南江话的时候，当地人告曰：一、贵县自古以来就是岭南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之一，是沟连桂粤的水陆枢纽，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贵县的兵站历代闻名——1979年初，41军就是紧急受命，从围海造田的潮汕经贵县兵站中转，旋即奔赴中越边境参战的。二、南江操“贵县话”者祖籍河南，南北朝时逃难到福建梅江，元代迁至广东省南雄珠玑巷，明洪武年间避乱躲到贵县南江。至今已有22代人。
基于语言事实，辅以社会人文历史，是语言研究主要和重要的方法。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贵县话’可视如广西粤语的枢纽。”
囿于篇幅，拙著《广西汉语方言研究》未及刊布我的这一观点。多年来，尤其是在我撰写博士学位论文《广西平话研究》的时候，这个问题总是浮现于脑际！今天，笔者谨以《“贵县话”在广西粤语中的枢纽地位》为题，在这里发表我的个人见解，既向梁岵庐先生表示敬意，也向大家请教。
谢谢！
作者简介
谢建猷，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澳门理工大学教授。长期专注于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中国少数民族文化研究、广西汉语方言研究、跨方言/跨语言教学与研究。论著有《澳门中文词典》《中国少数民族文字的现状和前景预测》《世界语言文字·中国分卷》《中国少数民族文化史图典》《广西汉语方言研究》。
特别鸣谢
香港金门记集团广西金门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广西广汇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广汇圣湖城
贵港市大将·宏名中学
贵港市联邦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广西贵港市小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贵港市碧桂园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广西贵港市华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广西雅庭投资发展有限公司五里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