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宝玉黛玉初会时,评价宝玉的两首“西江月”该如何理解?
《红楼梦》第三回,黛玉进贾府,初见宝玉,彼此都有熟悉感,黛玉心想:“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宝玉更是直接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作者巧妙地通过宝玉和黛玉的眼睛,向我们展示了二位的外貌特征,包括气质风采,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但在,在中间,作者却插入了两首《西江月》,说是“批这宝玉极恰”。
那么,作者在此插入这两首《西江月》用意何在?读者又该如何理解这两首词呢?
正如作者所说,这两首《西江月》“批这宝玉极恰”,它是对宝玉的整体评判。我们可以通过它,对贾宝玉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两首《西江月》,是作者写给贾宝玉的判词。
说到判词,红楼读者并不陌生。第五回,作者用图文并茂的方式,给红楼众钗写了判词。这些判词,一方面是给贾宝玉看的,希望他能觉悟;另一方面是给读者看的,通过结局前置的方式,让读者对众钗的性格和命运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这就难免被较真的读者产生疑问,众钗都有判词,作为第一男主的贾宝玉就不配拥有判词吗?没错,这两首《西江月》,就是写给贾宝玉的判词。
和众钗的判词一样,贾宝玉的这两首判词,也充分阐述了他的个性特点和命运。
我们先来看第一首: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很多读者分不清贾宝玉到底是神瑛侍者还是顽石,这首《西江月》的上阙其实明确给出了答案。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贾宝玉的言行异于常人,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看待他,因为他的本质是顽石。“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他只是外表好看,而且外表特别能迷惑人,其实他的内在如草莽般粗俗。这就是外玉内石,他的外表是神瑛,内在是顽石。
在之后的情节里,我们能看到贾宝玉那些“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等异于常人的行为。比如他“喜在内惟厮混”,却又不同于贾珍贾琏的风流好色,他只是喜欢给内惟的女孩们充当奴役,哄她们开心;比如他爱吃女孩们嘴上的胭脂,却不是世人所想的揩油,他只是真的爱吃胭脂,所以他会偷偷挖胭脂盒里的胭脂来吃。
词的下阙进一步阐述了贾宝玉异人常人的顽劣行径。“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按照人类的正常思维,一个人越是潦倒,越会想要学会世务,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同样,越是愚笨顽劣,越要通过读书来提升智慧、规范言行。但贾宝玉正好相反,即使到了潦倒不堪的地步,也不肯学习世务,学习如何好好地活下去;明知自己愚笨顽劣,也不愿意好好读书上进修正自己的言行。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他在潦倒之后出家的必然性,因为不通世务之人在潦倒的境遇下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改变自己开始学习世务,要么出世而去。
再来看第二首: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这首《西江月》是对贾宝玉短暂世俗人生的总结,也就是以“人”的标准来评价他。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贾宝玉短暂的人生经历了从富贵到贫穷的过程,富贵之时,他拥有世人羡慕的得天独厚的资源:“天恩祖德”、“锦衣纨绔”、“饫甘餍肥”、“父兄教育”、“师友规谈”。但是,拥有这么好的资源,他却不知乐业,没有把大好的年华用在学业上。到了穷困潦倒之时,他又耐不住凄凉,缺乏坚韧勇敢之性。
正是因为他在大好年华不知乐业,才“辜负好韶光”,“一技无成”,“于国于家无望”,不能振兴家业,更别说报效国家了。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这两句批评看起来挺狠的,但用在贾宝玉身上毫不夸张。无能,指的是无能力,贾宝玉身强力壮,但连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如果没人供养他,他必定会冻饿而死。再看不肖,注意,不肖的意思不是不孝,肖是肖像之意,不肖指的是与祖父、父亲不像,没有传承祖父、父亲的优良之处。贾政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在坚守诗礼家风、规规矩矩上班来看,还是有其可圈点之处。从贾宝玉身上,确实看不出他有哪些地方传承了父亲贾政的优良品质,反而将“精致的淘气”做到了极致,气得贾政恨不得把他打死。
最后是作者的痛悔之言,“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对应了开篇的“愧则有馀,悔又无益”,只能向所有富家子弟呼吁呐喊,千万不要活成贾宝玉的模样。
这就是作者用判词对贾宝玉的评价,精读全书之后,我们会发现,这评价实在极为精练而精准,确实是 “批这宝玉极恰”。
一见宝玉误终身,林黛玉被贾宝玉的外表所迷惑。
理解了两首《西江月》对宝玉的精准评价,我们有必要进一步弄清楚,为什么贾宝玉的的判词要放在这里来写呢?
前面说了,这两首《西江月》写在了宝玉和黛玉初见之时,而且是在黛玉看到了宝玉之后,作者用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来过渡:“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
“看其外貌,最是极好”,既指黛玉看宝玉,也指读者看宝玉。外貌极好,底细如何?世人大多以貌取人,未谙世事者尤其容易被美貌所吸引,即使饱读诗书如黛玉,也难免蹈其覆辙。
其实,在此之前,黛玉已经通过母亲贾敏和舅母王夫人之口对贾宝玉的底细有所了解。贾敏曾经跟黛玉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王夫人也向黛玉介绍过宝玉,“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这些都与判词所述完全吻合,正是了解宝玉底细之人的真实评价。
但是,黛玉毕竟年幼,而且正处在安全感缺失的阶段,所以迅速被宝玉的神瑛外貌所吸引,顾不上去深究其底细。
这何尝不是未谙世事的小姑娘之共性?很多读者也和黛玉一样,被宝玉的外貌所迷,误入歧途。
这就是作者把这两首《西江月》写在此处的原因,提醒读者,在随着黛玉看到宝玉的外貌之余,还应进一步了解其底细,才不会被其所迷惑,从而能更客观更全面地了解贾宝玉这个人物形象,并深切感受到作者的痛悔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