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先生:近世中国之所谓“现代化”
中山先生与同仁合影
近代中国,则惟有一孙中山先生,堪当少数中之尤少数。其唱“三民主义”,首“民族”,次及“民权”。“民权”当由“民族”来,非抟集多数人即得成为“民”。而民族精神其深厚基础,则保存于少数,亦惟递禅阐扬于少数。故中山先生有“知难行易”之论。“不知不觉”而行易者属多数,“后知后觉”已数少数,而“先知先觉”则更少数中之尤少数。故中山先生之革命过程亦分三阶段:一曰“军政时期”,次曰“训政时期”,最后始曰“宪政时期”。中山先生所理想之宪政,实必由民族传统文化之精神来,当称之曰“民族宪政”,既非向外袭取,亦非多数能创。故中山先生心意中之国民代表,不仅被选举者当先经考试,即操有选举权者,亦必先经考试。此等主张,今日国人皆不敢明白称引。西方论政重多数,潮流所趋,既不深知,自难违抗耳。
今日国人,观其体肤毛发,则俨然仍是炎黄嫡系;论其心情好恶,则尽归现代化。其实今日国人之所谓“现代化”,即属“西化”。就历史实况言,中国五千年来,非不时时有其现代化。孔子即周公之现代化。中山先生在近代,亦即周、孔之现代化。现代化贵能化其自我,而非化于他人。故中国宜有中国之现代化,而非即中国之西化。如今日国人之所谓现代化,则不过为时代潮流冲捲而去之一较好名词而已。故中国之古人,即吾侪之祖宗,则必加鄙弃;中国之后生,即前代之子孙,则首贵留学。“行易”则在中国,“知难”则付之外洋。故中山先生其人,则必比拟之于华盛顿;其所创之“三民主义”,亦必比附之于林肯之“民有、民治、民享”,乃始有其意义与价值。
——钱宾四先生《风气与潮流》(见九州出版社“钱穆先生全集新校本”之《晚学盲言》中篇 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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