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半百的杜甫在夔州的经典之作,不能归乡的隐忧一语成谶
大历二年(767)九月九日重阳节,杜甫在夔州登高望远,满眼萧瑟之秋,想到自己衰老多病,悲从中来,赋得《登高》一诗。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所以诗人在高处看到的是:“风急天高猿啸哀”是一个全景式的描写。夔州位于长江之滨,三峡之首的瞿塘峡之口,素以水急、风大著称。可以想见那里起风了会是什么样的:群山竦峙,波涛拍岸,风于峰岭之间怒吼,水在怪岩之上轰鸣。
三峡多猿,猿声甚哀,正所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风声如此急,猿的鸣叫声更显哀苦。
“渚清沙白鸟飞回”为诗人眼光在近处所见。渚,水中小洲,江上多洲,且界画井然,即“渚清”;沙,渚旁水底之沙。秋水无尘,沙更明澈,即“沙白”。“清”“白”都是冷色调,更显环境冷清。鸟在急风中飞舞盘旋,或许是一只与鸟群失散的鸟,低沉徘徊、形单影只,又或许是一群鸟在急风中飞舞盘旋,而诗人却是孤身一人,衬托出诗人内心的孤寂。
诗人的目光此时定格在江心,看到的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已是深秋,旺盛的生命力从叶尖退场,风又很急,所以纷纷落下;眼下的江水波涛滚滚,奔涌而来。但是“落木萧萧下”是“无边”的,“长江滚滚来”也是“不尽”的。枯叶落到哪里,无法预见,长江来自何方,更无从知晓。这万物的未知感中夹杂着时间的流逝感(落叶与流水这两个意象可以想见时间的流逝)。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以空间(万里)和时间(百年)上的大气天成落笔,雄浑苍凉之感扑面而来。万里:离家万里,杜甫自安史之乱后不久离开长安、洛阳(杜甫在长安待了十年,壮志未酬即由于战乱离开;洛阳在安史之乱不久即沦陷,也是杜甫幼年时期跟随姑母长大的地方),一直至死都未曾回去。百年:即一生。
“万里悲秋”与“百年多病”其实传达出诗人此时的两个心愿,那就是“不做客”“莫登台”。重阳登台,别人是游玩,而诗人是望远,有所思兮在远方——他在回忆那一辈子都是他这位“异乡客”不可能再回去的远乡。
时间才是最伟大而又最残酷的诗,芸芸众生,皆不能与之对抗,任他是谁。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艰难:指时局为难。苦恨:极恨。繁霜鬓:增多了如霜鬓发。潦倒:衰颓困顿。停:一作“亭”,诗人因病而不得不停止饮酒。
生命在消逝,希望在远去。安史之乱奔走山野忍饥挨饿都过来了,除了时间,别的有什么能打倒杜甫呢?认清了这一点,所以悲从中来,肝胆凄怆。唯一能够与时间进行微弱的对抗就是保重身体而停止饮酒。可以这样的代价,就是清醒,清醒地面对病痛、时间与现实,反而更觉得人生实苦。人啊,有时候最怕清醒。
杜甫在安史之乱中饱尝颠沛流离之苦,依附群人,流转多地,如今到了夔州。
实事求是地说,在夔州期间,杜甫的日子过得比在成都时期还滋润。夔州都督柏茂琳,可谓杜甫的忠实粉丝,将州的公田五百亩委托杜甫管理。杜甫管得不错,每年还有盈余,甚至在夔州买了一片果林,日子过得相当宽裕。
然而,生活的好转,并不能扭转老杜生命的瓦解——诗人早已百病缠身。落叶归根,夔州再好,终究不是故乡。河南巩县当然是确定无疑的老家,可是长安与洛阳这两个长时期待过的地方,何尝不算第二故乡?而看眼下这情形,不论是哪个故乡,诗人都无法回去了。想到这里,杜甫的心情,一定是非常复杂的。
诗人对未来的预判终究是成了真,三年后,杜甫去世,病倒在行往岳阳的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