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勇|南街旧事
宋勇|南街旧事
记忆中的小镇很小,只有四条街,叫东街,南街,西街,北街。或东门,南门,西门,北门。唯一的十字路口叫牌楼口。也许很久以前这里曾有个贞节坊的什么。镇外有条小河,不叫作护城河,却叫了个革命的名字向阳河。向阳河上有座向阳桥。向阳河就是城乡分界线。
镇上几乎全是些青砖灰瓦的老房子。也有些大大的院子,围在二层,三层的小楼里,叫作单位。我家住在此单位里。单位里有个大操场,上班休息时我们的父母排着队,在操场上懒洋洋地做着工间操。我们住在一模一样的平房里。每家的东西都差不多。家家都有几个孩子。星期六或节日,单位的会议室开放,我们可以自带板凳去看电视。如果不是单位里的人也想进来看电视,就会被负责的门卫再三询问,只有南街的人例外。我们的单位就在南街的尽头,南街的人就是我们的邻居。
南街就两个单位,我们住的单位和小学。小学和单位隔壁,可见南街是多么小。我们单位所有的小孩都在这个小学上学,因为当时镇上只有这么一个小学。如果到了放学的时候而我们还没有回家,家长就很自然地趴在院墙上大声地叫着小孩的名字。当年的我肯定是个令老师头疼的学生,我对学习没有丝毫兴趣。在家里和在学校里我都是个郁郁不乐的人,我小小的脸上肯定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愁。我还不爱学习,作业经常写不完。老是被老师关学。老师将我们这些关学的人带到她家住的三楼阳台上写作业。老师们都在阳台上的公用水池洗东西,一边洗一边说话。阳台上总显得很吵,女老师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还有自来水哗啦哗啦的声音。我们这些人就趴在栏杆上写作业。楼下就是南街窄窄的街道,几头肥猪就把街道挤满了。我总是一边写字,一边感叹,人生苦短。太阳还红红地挂在天边。眼下全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灰瓦。有的房子有天窗,有人从天窗里钻出来,吹着哨子,便会有鸽子四处飞来在他周围翩翩。原来天窗是作此用的,这是我关学很久后得出的结论。我总是边做边玩。父母亲是不会来学校找我的。因为晚上他们经常要开会。等我做完作业回家,天色已将暗了。南街上总没有华灯初上的景象。人们都坐在门口。吃饭,聊天,吵架。各家屋里要么不点灯,点的灯也是昏黄的白炽灯或绿色的鬼火样的荧光灯。收音机就在那旁若无人地响着,播放着雄壮的进行曲。“听众朋友,现在是全省联播时间。”平时我不关学时放学很早,放学的时候南街上几乎没什么人,那时人人都有工作。街上也没有自行车和汽车,下午的街上是清朗的,有公鸡昂着头在打鸣,有的人家开始生火做饭了,炉子就在街中放着。有袅袅的烟。夹杂着煤的清香。
从单位往南,就是小南门。在这些旧房子中弯弯曲曲地走上半天,就来到一片高地。这里旧名马号。新名灯光球场。夏天晚上进行的最多的社交活动就是到灯光球场看球,几乎全城的人都来看球。我的父母经常来这里打球,他们是代表单位的。比赛之前往往要集中培训很久,吃住都在城里唯一的一个招待所里。招待所里的伙食当然比家里的好的多,所以我的家长一集训就长胖了,于是我也去混吃的。放学后我就悄悄的离开路队,从小路去招待所。第一次去时放学我就站在小南门的路队中。老师一眼就看出我站错了。“你怎么这么糊涂连回家的队也站错了!”我灰溜熘地又回到南街队。第二次我就聪明了,到了路上再偷偷的跑掉。等我好容易摆脱了他们,气踹吁吁地到了招待所,我大吃一惊:我哥哥已先我一步到了。而且有几次我好不容易到了,他们却吃完了。不过,我还是坚持每天去那儿看看,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五天,我吃到了美味可口的桌饭。真不枉我饿了好几天肚子!
街上有很古老的木楼,我的一个同学就住在其中一个。临街的一面是大大的厅,这是大家庭共用的,一件家具也没有。厅后是天井,天井里有大的水缸,常年有不知名的植物在暗绿的水上飘浮着。天井后是两层的木楼,上下共六间房,住着三家人,都是亲戚。同学的家在二楼,每次到他们家来玩,都会让我们感慨不已。他们家真 “格”。 “格”在方言里就是阔气的意思。有大立柜,有小圆桌,有五斗橱。五斗橱和小圆桌上像电影里那样铺着白色的网眼织物,五斗橱上搁着大座钟,钟的两边摆两个玻璃花瓶,插着塑料花。我家也有一个钟,但那不是座钟,而是一个小闹钟,上面还有一个玻璃罩子罩着,家长怕我们打架时将它弄坏了。钟的两边也有两个花瓶,不是同学家这种色彩绚丽的玻璃做的,而是两个青花瓷瓶,插着两个鸡毛帚,平时是摆设,我们调皮时就是教训我们的武器。许多同学家的摆设都和我家的一样,远不如他家的洋气大方。
同学家的隔壁是一个大院子,院墙比别人家退后几米。门前有两棵梧桐树,就凭这两棵高大的梧桐树足以证明这家人的历史比南街上的任何一家历史更久。初春的早晨,梧桐紫色的落英静静的一地。衬着青砖灰瓦,有种寂寞的美丽。无数个早晨,上学路过这里时,我都在为将来设想。我想象着,我人生中最重大的事情莫过离开故乡。那告别故乡的隆重场面应该发生在这里,那一天,应是个初夏,天末明之时。清风吹着,带着一丝燥热。无名的小虫儿低鸣着。男女主角在梧桐树下诉别。可是这场面永远都没发生,我带着失望匆匆离开故乡,男主角那时还未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许多年后的今天,再站在这树下,不由地感叹: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有好的故事,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作者:宋勇,中学教师,偶写小散。此文十年前发表于《散文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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