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风云】八一军旗舞大风——朱德布田整军前后
1928年7月25日,热浪袭人。湘南大道,烟尘滚滚。一支红军部队从郴州往资兴方向疾行。队伍前面,三匹战马仰天长啸。
工农红军第四军军长朱德立于马上,赤铜般的脸上目光如剑。他率部队从井冈山长途奔袭,攻打郴州,没想到当晚遭城里城外敌军夹击,战斗失利,他率28团刚刚突出城外。陈毅、王尔琢拍马跟上。胡少海、肖克带着29团100余人也赶了过来。
这是一次错误的军事行动,军长懊悔万分。半月之前,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经来到井冈山,他带来湖南省委6月26日关于命令红四军到湘南发展的指示,强令朱毛打回湘南攻打郴州。对此次盲动主义的决策,毛泽东坚决反对,主持召开了红四军军委、湘赣边界特委、永新县委联席会议,作出“不执行湖南省委决定的决议”。杜修经心里有气,但未发作。乘着毛泽东率部在永新作战之机,以湖南省委代表的身份在酃县(今炎陵县)再度召开会议,强令执行湖南省委决定。这个决定得到29团的全力支持,极力赞同打回湘南。29团是湘南起义上井冈的宜章农民军组建的队伍,农民意识很强,加之他们上井冈山后,反动派疯狂镇压革命,屠杀他们的亲人,更令他们思乡心切。于是杜修经一传达湖南省委决定,除团长胡少海少数人外,几乎众口一词:“打回老家,杀回湘南去!”
7月17日,朱德率28团、29团冒进湘南,23日到达资兴,攻克资兴县城。在龙溪进行游击斗争的工农红军资兴游击独立团在黄义藻率领下,也从龙溪下山,配合朱德部队作战。24日攻打郴州,战斗一打响,28团如猛虎般突入城内。敌军逃窜。29团冲入郴州后,开始还能服从命令,谁知,当晚敌军装备精良的4个团从城外反扑过来。强敌压境,28团奋勇战斗,突出重围,29团则如潮水般向宜章散去,只剩团长胡少海、营长肖克带回100余人。
弯弯曲曲的大道上,疲惫的红军战士艰难行军。这支部队,经过南昌起义、湘南起义、井冈山斗争,此次盛暑远征虽然战败,军旗仍然猎猎飘扬。
经资兴县委和游击队负责人黄义藻、李奇中、袁三汉等人提议,部队决定退驻资兴县南区布田村休整。
布田村位于资兴县城南10公里,是个1000余人的大村庄,早在大革命时期就建立了农民协会。湘南起义后,有100余名农民赤卫队员随湘南起义军上井冈山,后又回龙溪打游击。布田是有名的红色革命堡垒。
进入布田要经过村前300多米宽的东江上游的资兴江。平时老百姓过河,只依靠一只小木船,一次只能坐七八个人,来回一趟要半个小时,红四军1000多人,过江恐怕要两天时间,要是敌兵追过来,在江边作战,红军将遭到重创,后果不堪设想。为使红军顺利进村,布田300多人突击架桥,家家背来树条子。桥面需木板,户户撬楼板,拆门板。一座木桥很快架起,红军一过河又迅速拆桥,以免追兵过来。
朱德立于村头,见村前一条大江,村后郁郁青山。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说:“好,这地方好,守有大河,退有大山,有利部队休整!”
布田人民笑逐颜开,家家户户喜迎红军。资兴县委书记、红四军资兴游击独立团团长黄义藻,村赤卫队队长黎龙恩在村口迎接。黎龙恩一家革命,父亲、哥哥都是赤卫队员,母亲是村苏维埃妇女主任,在以后的斗争中全家牺牲,满门英烈。
朱德住进了贫苦农民樊好翠家中,全家高兴地迎来了久已景仰的朱军长和他的爱人伍若兰。伍若兰长得特别精神,异常干练,打仗冲锋陷阵,挥笔龙飞凤舞。住下来后,常带几个宣传员往村里墙上书写标语。
傍晚,朱德、陈毅来到村中巡查。但见村中妇女个个都在砻谷舂米,帮部队做饭。一群群妇女从菜园里归来,送来辣椒、茄子、苦瓜。几个农民正在杀猪。黄义藻则带着游击队员把打土豪筹来的粮食一担一担往村里送。
村中人声鼎沸,火光通明。黄义藻、黎龙恩找到军长,黄义藻说:“军长,我明天带几百人到县城去,城里的反动派见红军来到资兴,已望风而逃。我们攻进城去,打开县政府粮仓,为部队筹粮!”军长望着地方党组织的同志们,为部队休整忙上忙下,感叹不已。说:“好,好,你们真是好同志!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军这次杀奔湘南后果不敢想象!”
部队在布田村休整7天。29团建制撤销,100余官兵合并到28团。部队每日上午操练,下午帮村民做农活,晚上学习军事理论。讨论此次军事行动的所得所失。郴州战斗中,有60多名伤病员,全都由布田人抬到龙溪游击区深山中的画眉垅村,直到疗好伤后返回井冈山。朱德素来爱兵若子,战斗间隙,常亲手为伤员包扎换药。伤员临行,朱德亲自一个一个查看,见重伤员痛苦不堪,朱德满脸沉痛,眼里有泪光闪动。
7月30日晚,军长召集了营以上干部会议。会上,朱德说:“此次冒进湘南,泽东同志是坚决不同意的,杜修经执意坚持,29团农民意识太强,他们流散回乡后,很可能遭到反动派疯狂屠杀,我们心中实在难过,后悔不及。此次军事行动,错在省委的盲动主义,我未能坚决抵制,亦有错误。过两天,我们结束休整,回师井冈山!”
8月1日,恰逢南昌起义周年纪念日,朱德、陈毅在村后的一块大草坪中,召开了周年纪念大会。
这是我党我军召开的第一个八一纪念大会。
上午,火热的太阳刚从山后冒出头来,朱军长脚穿草鞋,身穿粗布军衣大步走上主席台,身后跟着陈毅、王尔琢、胡少海、杜修经和资兴、汝城、桂东党组织、游击队负责人黄义藻、朱赤、陈奇。立即,3000多军民掌声雷动,一片欢呼。
陈毅主持纪念大会。
朱德军长讲话,他嗓门很高,声音很大。他说,去年八月一日,我们和恩来、贺龙、伯承等同志一起,在南昌举行起义,端了蒋介石一锅汤。从此,我们懂得了要建立自己的武装。这个日子,我们要年年纪念,年年庆祝。
朱军长生动地介绍了南昌起义的战斗经过。他说,南昌起义后,去年9月9日,我们党的另一位同志毛泽东委员举行了秋收起义,带领部队上了井冈山,开辟了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随后我们又举行了湘南起义,1万多农民起义军上了井冈山,跟毛泽东会师。
在这场伟大的革命中,资兴的党组织是坚强的,人民是英勇的。我朱德已三次来到资兴,与你们一起生死战斗。湘南起义中,你们建立了苏维埃政府,组建了工农革命军资兴独立团,1600名英雄儿女上了井冈山,编为36团。参加了井冈山的黄坳、腊山等战斗,并且英勇无比。6月,你们又听从军委命令,从井冈山返回龙溪打游击,建立起井冈山根据地外围龙溪游击区。你们之中,有的一家全部牺牲,依然革命无悔。我朱德钦佩你们,向你们敬礼!
朱军长说话,富有激情,还不时地舞动着右手。
朱军长望了望沸腾的军民,接着说,此次资兴的党组织、游击独立团,特别是布田村人民对我军支持极大,护伤员、筹军粮、探情报,为我军搞好休整,回师井冈山创造了有利的条件,本党本军将切记不忘!他说,我们和蒋介石的斗争是刀对刀、枪对枪!只有武装斗争工农才能翻身!这次失利是暂时的,农友们、乡亲们,红军一定能够胜利,工农一定能够翻身!
台上朱德在演讲,台下掌声、锣声、鼓声一齐爆发,震天动地,火红的军旗在阳光下猎猎飘扬!
接着资兴、汝城、桂东三县的黄义藻、朱赤、陈奇讲话,他们一致表示不辜负军长的期望,在资、汝、桂边界的龙溪游击区进行游击战争,一定多打胜战!最后,布田村的代表黎克修走上台,这个受尽地主压迫,如今当上区农会主席的贫苦农民,今天格外精神,他扎起袖子,挺立在台上,兴奋地说:“我们布田人民,迎来了红军,布田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大家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敬爱的军长,亲爱的红军兄弟,我们永远跟你们革命到底!明天,你们就要走了,我们真舍不得。你们一定还会再来!就象刚才军长说的,到那时,整个中国就要大放光明了!”
会上,军长还分别赠了一批枪支、弹药给资兴游击独立团和布田农民赤卫队。
大会还由红军宣传员表演了一些节目。
8月2日,红四军离开布田,经龙溪到桂东回师井冈山。离别时,军长与布田人民依依不舍。
8月23日,朱德与毛泽东在桂东会合,当晚召开前委扩大会议,会上决定留下杜修经在资兴龙溪十二洞组建湘南特委,杜修经任书记,领导湘南游击战争。留下28团3营党代表唐天际率30多名战士组建湘南游击大队,在资汝桂边界地区的龙溪雷连十二洞开展游击战争。湘南的革命武装斗争又揭开了新的一页。
此次布田人民热情接待红军,国民党反动派恨之入骨,咬牙要拔掉这颗眼中钉,红军一走,村庄遭受了灭顶之灾。
9月17日(农历八月初四),国民党第八军王英兆团会同资兴县清乡队、挨户团共3000余人,半夜突然将村庄团团围住。在熊熊的火光之中,在惨烈的枪声之中,全村1000多间房子全被烧毁,87名革命干部和群众被集体枪杀。一夜之间,一个兴旺的村庄变成了阴风惨惨的地狱。第二天,村民全被驱赶他乡,不准归家。布田于是半年时间没有鸡鸣,没有狗吠。
直到第二年春种,村民才又陆续返回家乡搭起草棚,村中才又冒出袅袅炊烟。
布田被毁的消息传到龙溪游击区,游击战士莫不长泪挥洒。一个月后,消息传到井冈山,朱德军长和在布田驻扎过的红军战士,心情万分沉重,恨声不绝。
红旗没有倒下,斗争没有停止。龙溪游击区革命怒火在燃烧,杜修经、唐天际、黄义藻、陈奇领导的游击队,一次又一次地与前来清剿的国民党第八军、二十一军,与汝城土匪胡凤彰,与三县清乡队、挨户团殊死激战。游击区成了埋葬敌人的坟场,敌人遭受一次又一次失败,第二任县委书记、游击独立团党代表袁三汉等300多名游击战士倒在了与敌人的殊死战斗中。布田人民最优秀的儿女黎晋文、黎龙恩、黎守安等30多人的鲜血也洒在了龙溪的深山老林里……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对“以龙溪十二洞为中心的湘南特委”领导的游击战争给予了高度赞赏。游击区的前哨阵地布田村在资兴革命斗争史上留下了闪光的一页。
1954年,南方老革命根据地访问团访问布田,布田人托他们带给朱德军长一封信。朱德回信:“你村1928年为我军休整护伤员、筹军粮,作出了重大贡献。后遭屠杀,被焚毁,仍坚持革命,这是过去的光荣,党和政府忘不了你们,望保持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历史一闪,90多年过去了。布田人民至今没有忘记那一段光辉的革命史,更没有忘记:中共党史、军史上第一个八一纪念会是在布田召开的,这是布田村史上最辉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