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杨盛龙|结庐麓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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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为心声。每当我趟过某一段奔腾的生活之河时，那水中激起的每一朵浪花，都会让我感到兴奋无比。我采撷了她的千姿百态，我录下了她的叮咚之声，同时把我的思索融入到了那条永远不会断流的历史之河。

结庐麓湖山

麓湖山下南口镇侨乡村，散布着一处处客家民居。这里多数民居以“庐”命名，这让人想到陶渊明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这一带民居最有名的是坐落在村子西头三星山下拦腰河三星河畔的南华又庐。

南华又庐为潘氏十六世祖潘祥初所建，他在海外打拼，赚钱了，回家大兴土木，费了十八年时间，于1904年建成，叫“十厅九井”。南华又庐是典型的客家围屋结构，占地一万多平方米，有一百多间房，大小厅堂十几个。各厅堂既独立又连体，亭台楼阁俱全。房屋的中轴线上分别是上、中、下堂，中堂供奉着创建者潘祥初的画像。围屋的后面有枕房、果园，两侧有花园、鱼池。枕房上面有炮楼，是警戒防御工事。围屋布局宏大，结构严谨，到处雕梁画栋，华丽非凡。内有合理分布的“自来水”设施，从上方引水，分几路进入各用水区域，再流到排水系统。建有“鱼乐”戏台，供看戏以及打牌娱乐等用。潘氏先有小规模的南华庐，后来另选址建筑大规模的厅堂，起名南华又庐。潘氏家族很兴盛，潘祥初的子孙分布海内外，人口众多，南华又庐鼎盛时期仅下人就有一百多人。

南华又庐创建者潘祥初青少年时期很穷，什么杂工以及小本生意都做过，卖过豆腐，十七岁时漂洋过海，到印度尼西亚谋生，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积累资财，家业兴旺起来，到香港办起有名的钱庄、商号，在南洋各埠开设商家。发家以后，回乡修建大房屋，木材、石块等建材雇人从很远的地方搬运。潘祥初还与堂叔合资在家乡兴建学校，兴建商店，捐资建造两座铁桥和三合土道路。

南华又庐耕读传家，教育后代勤勉苦读，人才辈出，出了多名博士、学者、企业家，分布于海内外。潘祥初的孙子潘毓刚，幼时居住在南华又庐，后来到台湾上学，再出国留学，当教授，是世界著名量子化学家，创立了先进的研究方法，为崭新的高空化学研究奠定基础，曾获诺贝尔奖、联邦德国高级科学家特别奖、全美华人杰出成就奖，是中国科学院聘请的首批十名科学家之一。

不管是如何的勤劳打拼，艰难创业，这样规模的房产以及田产被作为剥削阶级资产没收，田地分给穷人，后来归人民公社大集体所有，南华又庐被没收作为大集体办公、开会、堆放杂物之用。老屋各厅堂的门框、窗棂以及铁栅栏杆在大炼钢铁时被烧炼，屋内象征旧时代旧文化的浮画雕饰被毁坏，所有家私被搬走，搬不动的被生拆硬砸，剩下空架子。有一张厚重的大太师椅,四条大汉都抬不动，就被拆毁砸掉。

广东客家建筑被称为客家围屋，又叫围龙屋，为防盗贼骚扰，防野兽侵扰，客家人聚族而居，形成围屋。围屋建筑很讲究风水，以“一进三厅二厢一围”为基本结构。很多围屋是在基本结构基础上经过多次扩建而成。先修建三栋房屋，连在一起，中间两个天井。之后，随着人口发展，家产增多，往左右及后面扩建房屋，在外围加上二围。过几年，再加三围乃至多围，如同一个城市的三环路、四环路，越往外，房屋间数越多，规模越大，总共几个到十几个天井，几十到几百间房屋，就是一座小城。围屋前面房檐平整，阶沿平直，围墙厚实，转角为九十度直角，从两边到后面逐渐成圆形。从山上远看，整个建筑如同一轮红日出山。围屋前一块禾坪，正前面是半圆形池塘，水面平静，与围屋一起，如同日月映照，光耀灵动。客家人居住地区，野兽侵袭，土著居民侵扰，不同姓氏与之存在矛盾纷争，还有倭寇侵扰。客家围屋建筑出于族群安全考虑，是一种自卫式的居住样式，众多建筑围聚一起，外墙墙体厚实，如坚固的堡垒，易守难攻，家族团聚一起，同一祖先的子孙们在围屋内形成一个独立的社会，共同抗击外敌侵扰，共存共荣。后来的围屋建筑前面一般没有池塘了，原因奇异。据说，某家发家了，择风水宝地修建大型围屋，别人忌妒他们家，在旁边山上修筑一峰尖塔，倒映在他们家池塘中，如一柄利剑直刺，将他们家的好风水好运气破坏了。所以，后来建筑就不修建池塘了。南华又庐是后期建的，是一次性建成的，前面没有半圆形池塘。

从客家围屋建筑，似乎让人联想起仿生象物。南方山区的蝼蜂蜂巢建造就是环围向外扩展的，先建造拳头般大小的蜂巢，出入口有专职门卫把守，在四周外围不断修筑一个个贝壳形罩子，蜂巢一圈圈向外扩展，成为排球大，长到篮球大，发展到箩筐大。客家围屋摆在山下，如同一个放大的蜂巢，围聚一团，合拢团聚。

我辗转几个省区游览了十数座民居，又听人介绍了一些民居，那些民居都是地方上先富起来的乡绅或富商于清末民初建造的，土地改革，分田地分房产，那些民居老屋面临两种命运：一是分给穷苦大众，多年后，那些穷苦人家各家人口增多，拆掉老屋，另建新屋，你拆我拆，老屋荡然无存；二是收归公有，作为人民公社或生产大队的办公开会用房，或者作为仓库，虽然老屋中的雕梁画栋、门框窗棂和家私被毁，老屋的框架得以保存下来，在发展旅游的时代被圈起来吸引游客收门票赚钱。这南华又庐，就是在2002年被列为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将两种情况作比较，令人慨叹，还是大集体所有制好啊，保护了多少文物古迹、文化遗产！

南华又庐的建造者在麓湖山腰与人合建的避暑小楼麓湖山庄，因为特殊情况，游离于以上两种情况之外。

有关方面介绍说，麓湖山庄是潘祥初叔侄三人合建的，中西合璧，外观为“洋楼”，土木结构，上下两层，十房两厅，精致大方，简约实用。山庄坐落在半山腰，前面山下是碧波荡漾的麓湖，后山是葱郁的森林，风景秀丽，宛若仙居。落成后，潘氏家族人每年轮流避暑小住，览月赏花，喝茶听鸟。20世纪60年代，国防部长林彪同志在侨乡村后方医院疗养期间曾到山庄小住。梅州居民以及外地来的游客似不怎么叫那栋小楼为麓湖山庄，而叫林彪楼。在破“四旧”烽火连天的岁月，全国的文物古迹都遭到毁灭性破除，那么当红的副统帅曾经住过的小楼，不但不会被破除，或许是人们高呼“誓死保卫”的对象，山庄理所当然保存完好。

那么，后来呢？国人在改朝换代或换人之时都会大举烧房子挖祖坟，“覆压三百余里”的阿房宫，“楚人一炬，可怜焦土”。林彪折戟沉沙，当副统帅成为万众批判的反革命集团头子，批林批孔烽火连天，麓湖山的小楼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呢？

一到麓湖山庄，我看到，小楼中堂矗立着伟大领袖高大的木雕像，伟大领袖背着双手，衣摆轻飘，站在小楼中堂凝视远方。我马上明白啦，这不朽的建筑麓湖山庄啊！

而今的麓湖山庄，坐落在新兴的麓湖山文化产业园区，后山沟山泉哗哗流响，右边是百花艳丽的“九曲花街”，前面是清清湖水涟漪泛泛，湖对岸大片粉红杏花林花开正盛，如一片粉红云霞飘荡山间，美丽至极。游客到此，怡然世外，哪个去关注这里那里客家民居的昨世今生！

作者简介：杨盛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学作品千多篇，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杨柳依依》《心心相依——中华56个民族散记》等十多种，《中国当代文学史》等十多种文学史著专节专题评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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