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林：【又是麦子黄熟时】（小说连载五——尾声）

又是麦子黄熟时（小说连载五——尾声）

◎李树林

【作者简介】： 李树林，男，烟台栖霞人，1961年生，1984年毕业于淮北煤炭师范学院中文系，1984年至1993年，内蒙古霍林河矿务局电大教师、办公室主任、校长，1993年10月至今烟台市福山城关中学教师。福山区作协理事。

又是麦子黄熟时

五

麦子返回部队一个多月后，慧颖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激动地赶紧给麦子去了一封信，把喜讯告诉了麦子。

麦子在第一时间里给慧颖回了信：“慧颖，亲爱的，得知你做准妈妈了，我也同时晋升为准爸爸了，我太高兴了。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悄悄的告诉孩子，我都盼望他二十多年了——你忘记了吗？我们小时候就约好，长大咱们生一大堆胖娃娃，这是第一个，遗憾的是，我们赶上了这个时代，一对夫妻只能要一个孩儿，不能要一大堆了——一个就一个吧，我们就把所有的爱都加在他身上。慧颖，我的爱妻，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咱们的孩子。请你相信我，到时候，我会飞回去，守在你身边，迎接咱们的宝宝的。吻你，我的爱妻。

又过了两个月，一天上午，慧颖正在车间，哼着“九九艳阳天”，愉快地工作着。厂办秘书把她叫到了厂长办公室。

慧颖有些疑惑地跟着秘书走进厂长室，沙发上坐着一名军人和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二人见慧颖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厂长向慧颖介绍道：“慧颖，这位是你丈夫部队的杨连长，这位是民政局郝科长。”杨连长立正，面向慧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动情地说：“赵慧颖同志，你好。张副连长在带领新兵实弹投掷中身负重伤，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一名新兵由于紧张，没拉弦就把手榴弹扔在了距脚下十几米远的地方，张副连长大喊：‘浑小子，你怎么不拉弦就把手榴弹扔了出去？’这位新兵顿时乱了方阵，张副连长话音未落，他就跑到手榴弹前，抓起手榴弹就拉了弦，然后把手榴弹扔下，撒腿往回跑。麦子赶忙大喊‘全体卧倒！’，随后猛扑上前，把新战士压在了身下，手榴弹就在这时“轰隆”一声炸响，新战士毫发无损，而麦子却遍体鳞伤。慧颖同志，张副连长是优秀的军人，关键时刻，他不惜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身躯救了战友一命。他是军人的骄傲，他无愧于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一神圣的称号。军区已发出通报，号召全军区迅速掀起学习张副连长的热潮。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接慧颖同志到军区医院看望一下张副连长。”

慧颖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失神的眼睛盯着半空，喃喃道：“麦子怎么了？他不会有啥事吧？”杨连长说：“张副连长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然，不会这么快来告知你的。收拾一下吧，我们立马出发，好吗？”

慧颖脑袋一片空白，像个机器人似的，随杨连长走出厂长室，坐上军车…

医院病床前，慧颖一进门就趴在麦子身旁哭喊道：“麦子麦子，你这是咋的了？从家里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三个月不见，你咋就成这样了。”一位女军医轻轻的拍着慧颖的肩头：“小妹妹，镇静一下，张副连长需要安静，这对他的康复有好处。”麦子眼睛呆滞地盯着半空。慧颖吓坏了，又急急地说道：“麦子哥，你回答我呀，你咋不说话呀？慧颖求你，你就说一个字，好吗？”麦子面部依然没有表情，眼睛依然盯向半空。女军医把慧颖扶正了身子说：“小妹妹，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手榴弹近距离爆炸，张副连长能够活过来，已经是个奇迹了，除非再出现奇迹，不然，张副连长后半生基本上只能躺在床上了……”女军医话没说完，慧颖就晕了过去，医护人员们一阵忙乱，慧颖睁开了眼睛，清醒后的慧颖，不再说话，看上去镇定了许多。

二十几天后，杨连长又和三个战士用救护车把麦子和慧颖送回了家。杨连长陪同慧颖一起到民政局办理了转交手续。麦子是特等伤残军人，民政部门发放护理费和生活费。杨连长和郝科长又一起找到了麦子单位领导，跟厂领导详细介绍了麦子舍身救人的事迹，希望厂领导给部队和地方政府以支持，并适当照顾慧颖。厂长是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斗英雄，有着军人情怀，二话没说，批给了慧颖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厂长握紧了慧颖的手说：“张连长是解放军的骄傲，也是家乡人民的骄傲，从今天开始，你只管安心在家照料英雄，厂里照发给你基本工资。今后，你有困难只管找我。还有，我看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这段日子，从厂里找一个机灵的姑娘帮助你一段时间吧。”慧颖连忙说：“谢谢厂长，我在医院呆了二十多天，基本掌握了护理方法，我自己能行，再说，我对麦子亏欠太多了，我要全力弥补，不然，我心里会一辈子不安的。”

厂里又派人和杨连长他们一起帮慧颖把麦子搬进了新居。住进新居的第一天，杨连长和战友们放心的返回。晚上，父母公婆等家人也各自离开——庄户人家有忙不完的事儿。麦子静静地躺在床上，慧颖坐在床头一把椅子上，将脸庞贴在麦子胸口上，似在倾听他的心跳，麦子睡熟着，发出轻微的鼾声。慧颖攥着麦子的手，盯着麦子的面庞，泪如雨下。

慧颖嘤嘤道：“麦子哥，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了，妹妹要跟你说说悄悄话，你愿意听吗？妹妹知道，你愿意听我说话儿。亲爱的哥哥，现在想来，妹妹有两件事对不起你，我先说第一件：在你考入军事学院后，你不断的给妹妹写信，可妹妹一个字都没给你回过，哥，妹妹不是不爱你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早就觉得，你是我生命的另一半了，离开你，独自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就会失魂落魄，因为我的魂魄早已与你融为一体。你的每一封信，我都会看无数遍，看着你的信，我心里会泛起阵阵的甜蜜和痛楚。等静下心来，想到未来成为将军的哥哥，妹妹又会由衷的为你自豪，这个时候，妹妹心中又有着浓浓的喜悦。我本以为，只要我的心硬一点，就会把你从我心中赶走，而你也会渐渐的忘了我。如果知道，我所做的着一切都无法改变你的执着的话，我怎么会那么狠心的折磨你呢？对不起，麦子哥，人家谈恋爱都是或花前月下，或鸿雁传书，都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而你的恋爱却伴随着除却甜蜜以外的各种滋味，都是妹妹对不起你……哥，从今天开始，我要把这个缺憾给弥补上，我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给你听，把自己所有的一切丝毫不保留的献给你。麦子哥，第二件事，如果不到这个地步，妹妹真的羞于启齿。你离家归队的那天早晨，我咋就没满足你的要求呢？现在，你难道要让妹妹遗憾终生吗？哥，你赶紧好起来吧，你有任何要求，妹妹都会满足你的。妹妹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已考入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不管遇到多大困难我会拿到毕业证的，而且还要成为优秀毕业生，麦子哥，颖儿妹妹要跟你相携到老。”

慧颖拧了一条毛巾，给麦子擦拭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和额头，又继续向麦子诉说：“麦子哥，在部队，我追问那位和善的女军医，问她我们怎样才能再创造一个生命的奇迹，她的回答使我充满了希望，她说，最关键的第一条是取决你的体质和你对生命的欲望，第二点，要靠我，靠妹妹对你的真爱，凭着这种真爱不断地呼唤你、刺激你，她说，国内已有这样的先例。哥，为了咱们能够创造生命的奇迹，妹妹向你保证，任何事情我都能做到的。妹妹乞求你，你要挺住，咱们躺着也要像军人似的英勇顽强，击败所有的敌人，妹妹陪你一起战斗。我坚信女军医的话，我坚信我的麦子哥，你的灵魂、你的躯体都是坚强无比的。麦子哥，我在部队医院就琢磨了，并且征得了女军医的赞同，今天开始，咱们就实施一个康复计划，麦子哥，你可要配合妹妹呀。麦子哥，咱们的计划是这样的，你听一下，有没有不同意见——1.每天早晨，太阳升起来时，哥，你就算是起床了，这个时候，妹妹给你播放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让你就像还在军营，与你的战友们在一起一样。2.之后，妹妹给你唱你喜欢的“九九艳阳天”。3.每天妹妹为你朗诵你喜欢的爱情诗词，并补上妹妹欠你的情书。4.每天，妹妹给你进行三次全身按摩；三次保健操——这个保健操是我自己发明的，主要是伸缩你的四肢和翻动你的躯体；三次梳头，每次半小时。5.每天晚上给你擦拭一次身子，妹知道你爱清洁，妹妹要让躺着的哥哥跟站着的哥哥一样干净利索，身上散发着青春男人固有的气息。做完这些，妹妹学习两三个小时，进修电大课程。哥你没意见吧？”

麦子静静的躺着，毫无反应。

慧颖哭道：“哥不吱声，就是默许了，妹妹先替你做主，先这么定了哈，如有不同意见，等你醒来时再告诉妹妹，妹妹再改正！现在咱就开始实施这个计划，现在妹妹先给你梳梳头，然后给你擦擦身子，再然后，你就安稳舒适地睡到天亮。”

慧颖拿起一把梳子，为麦子轻轻地梳理着，一边梳，一边叨咕：“哥哥，梳理头发能加速脑血管血液循环，刺激脑神经，妹妹就这么给你梳着，不舒服了就告诉妹妹。”慧颖一边梳着，一边哼起了“九九艳阳天”，到男声时，慧颖就用假嗓子替麦子唱。半小时过后，慧颖收起梳子，对麦子说：“哥哥，咱们现在开始做健身操了，妹妹用劲大了，你觉得不舒服了，就吭一声哈。”慧颖站在麦子身旁，两手轻轻的攥住麦子的两只大手，高高地提起，轻轻地放下：“哥，这是在活动你的肩膀，妹妹喜欢哥哥宽阔的的肩膀，你的肩膀，就是妹妹的依靠。”慧颖又跪在麦子身旁，两手轻轻地攥住麦子的两个手腕：“哥哥，咱们现在活动一下你的小臂，小臂活泛了，手才灵活，你才可以做好多好多的事儿。”慧颖又跪在麦子的脚下，双手握住麦子的脚踝处，做着伸拉的动作：“哥，妹妹盼你的腿强壮起来，快快站立起来，咱还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哈。”慧颖又跪在麦子的胸部侧旁，板起麦子的左肩，轻轻地放下，再板起他的右肩，轻轻地放下……一个多小时后，慧颖为麦子做完了一整套自创的健身操，已是汗流浃背了，她顾不得喘息一下，到洗手间放了一盆温水，端进卧室：“哥哥，咱们洗个澡。”慧颖擦拭得很仔细，从额头到脖颈，胸部、胳肢窝、前胸后背、大腿、小腿、脚步，无一放过，擦拭完毕，慧颖又打来一盆温水，清晰麦子的阴部。慧颖一边清洗一边说：“哥哥，别害羞，别难为情，我是你的妻子，这都你的妻子应该做的。”

这一切做完，已近21时，慧颖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视，学习当天的电大课程，两小时后，完成了当天的课业。慧颖来到洗脸间，认真洗漱，她自言自语道：“麦子哥，虽然你还没有知觉，但我要把自己洗漱干净，妹妹知道，你不喜欢邋遢的女人。”洗漱完毕，慧颖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钻进了麦子的被窝。慧颖把自己的身体紧紧的贴在麦子身上。她幽幽地说：“麦子哥哥，我是你的慧颖，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全是你的。你的身体有点凉，妹妹给你暖和一下，哥，别拘谨，我是你的慧颖，慧颖妹妹只求你快点清醒，哪怕你依然躺在床上，只要能够跟妹妹说句话也成呀，哥哥呀，妹妹这些天来有多孤独多无助，你知道么？哥哥，妹妹知道你喜欢这对乳房，它们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你不是说它们像咱们家里过年蒸的饽饽吗？你喜欢揉捏它们，喜欢吸吮它们，哥哥，你攥住它们吧。”慧颖把麦子的双手拽到自己的乳房上，用自己的手摁住麦子的手帮麦子用力，一会儿，慧颖又坐了起来把乳头对准麦子的嘴唇蹭来蹭去，“哥哥，你醒来吧，如果你醒来，我宁肯让你把他们咬掉。”……慧颖醒来时，屋里一片通明。她连连责怪自己：“糟糕，咋起得这么晚呢？麦子哥该早醒了吧？”侧身一看，麦子依然似酣睡中。慧颖的心一时间又失去了着落。

慧颖把头附在麦子耳边：“麦子哥，新的一天开始啦，咱们该起床喽。”慧颖打开录音机，顿时，激越昂扬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在屋内回响，慧颖连续播放三遍，关了录音机：“麦子哥，下面请听你的御用播音员为你朗诵，这是你给我第一封信中写的，当时，我看了，感动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哥哥，你听好，这也是妹妹的心声——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慧颖朗诵完毕，已是泪流满面，她把头深深的埋在麦子胸前，她想就这样与麦子永远融合在一起。

麦子刚回家时，婆婆隔三差五的过来给慧颖搭个帮手，有道是船漏偏遇顶头风，突然有一天，慧颖的公爹患脑血栓住院，因耽误了治疗时间，公爹出院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婆婆要伺候卧床不起的公公，从此，慧颖便失去了婆婆这个帮手。

慧颖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她亲手制定的健身方案，个中辛苦，自不必说。

这天早晨，慧颖为麦子朗诵裴多菲的爱情诗“我愿意是急流”：我愿意是急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在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我愿意是荒林，在河流的两岸，对一阵阵狂风，我勇敢地作战……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在我稠密的树枝间作窠，鸣叫。

我愿意是废墟……

慧颖深情地望着“熟睡”中的麦子：“亲爱的，这是你在第二封情书里写给我的，我知道，这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著名的爱情诗，也是你喜欢的。哥哥，我愿意做你的小鱼，在你的心中游来游去，我愿意做你的小鸟，只属于你的小鸟，在你面前鸣叫……只要你愿意，我会为你做一切的一切，但我不要你是废墟，我要你挺起伟岸的身躯，让我在疲惫的时候，紧紧地依偎着……”

突然，慧颖惊喜的叫喊起来：“麦子麦子，亲爱的，咱们的小宝宝在蹬我呢。”话音未落，慧颖感到，肚皮又被蹬了一下，“亲爱的，你摸摸，你能摸到宝宝的小脚吗？”慧颖抓起麦子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肚皮上。“麦子哥，小宝宝在我肚子里呆了六七个月了，他好象不愿在里面呆了，他要出来跟妈妈一起陪爸爸呢，麦子，你快起来迎接咱们的宝宝吧！”看着毫无反应的麦子，慧颖泪水默然流了出来。

慧颖行动越来越不灵便了，但她咬紧牙关，拖着沉重的身子，每天一遍遍的重复着她的康复内容。知女莫如母，预产期前一个月，妈妈来到女儿身边，妈妈痛惜地说：“我这命苦的女儿，让妈来帮你一把吧。”慧颖推辞说：“妈，我吃得消，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爸爸也需要你照顾，你先回家吧，等我生了，你再过来帮我几天吧。”妈妈说：“这可不成，你现在是需要照顾的时候，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妈能放心吗？两个妹妹马上就放寒假了，让她们在家照顾你爸吧。”慧颖笑呵呵地说：“什么我一个人呀，我们现在可是一家三口呢。”妈妈心疼地说：“我这傻闺女就是心大，都这时候了，还说俏皮话。”

一个月后，慧颖顺利生下一个女儿，大妹陪她在医院住了七天，麦子由妈妈护理，临走前，慧颖一遍遍地给妈妈示范讲解自己编的健身操，一遍遍地叮嘱妈妈，一定要保质保量地完成。七天后慧颖出院回家，进屋就抱着女儿来到麦子床前，柔柔地说：“麦子麦子，亲爱的，你当爸爸啦，看咱们女儿脸庞眉眼长得多么像你，麦子，咱给宝贝女儿起个啥名字呢？咱们叫她麦丫儿儿好么？”妈妈赶紧劝住慧颖：“颖，快到那屋好好歇着去，月子里可不能操劳，否则会落下病根的。”慧颖对妈妈说：“谢谢妈妈，看麦子的样子没啥变化，看来妈妈护理的很好，妈，女儿真的谢谢你。”妈妈说：“傻闺女说傻话，麦子是妈的女婿，丈母娘疼女婿，可是真心地疼呢。”慧颖不情愿的去了西屋。

七天后，慧颖跟妈妈说：“妈，你回家吧……”妈妈打断了她的话：“闺女，你听妈说，满月前不兴你再撵我。说什么，妈也要在这里呆到你满月。你以后伺候麦子的日子长着呢——呸呸，你看妈这张臭嘴，好像妈在咒麦子好不起来呢。妈的意思是，你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才能更好的伺候麦子。”慧颖说：“那好吧，女儿就听妈的吧。”

满月后，妈妈并没有完全放弃女儿女婿，早晨，妈妈就早早的过来帮女儿照料女婿和外孙女，天擦黑了，帮女儿做完该做的一切，才回到自己家中，好在距女儿家不远，也就是10里路，骑着自行车来去也比较方便。慧颖跟妈妈说：“妈，这多亏有你来帮我，不然的话，麦子和女儿同时折腾起来，我还真的张罗不过来呢，刚才，麦子和女儿同时大便，这一阵我可真是手忙脚乱了。”妈妈心疼地说：“可不是嘛，麦子一个人就够你忙活的了，再加上孩子，每天下来累不跨你才怪呢，唉，要不是你爸身体不好需要照顾，妈就住在你这儿该有多好呀！”慧颖：“妈，你放心吧，我顶得住。”妈妈爱惜地瞅着女儿：“乖女儿，苦了你了。人家坐完月子都会胖起来的，看看你，半点变化没有。”慧颖笑着说：“妈，我这是保持体形呢！”

六

女儿不到三岁，慧颖就把她送入了幼儿园，早晨送去，下午放学时再接回家。女儿特乖巧，不但不闹妈妈，有时还能帮妈妈传递个小东小西的。慧颖的康复计划又多了一项，就是每天晚上把女儿抱到麦子身旁，参与自己与麦子的对话和康复训练。用慧颖的话说，这是亲子康复疗法，让女儿与自己一起唤醒麦子。女儿总是对着麦子的耳朵大喊：“爸爸，爸爸，你醒来吧，人家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一起接送的，只有我，就妈妈一个人接送，麦丫要你起来，跟妈妈一起送麦丫去幼儿园……”慧颖瞅瞅懂事的女儿，再瞅瞅毫无反应的麦子，泪水就涌了出来。女儿仰头看着妈妈：“妈妈哭了，爸爸不起来你生气了吗？”慧颖连忙擦干眼泪：“乖女儿，不是不是，妈妈是看女儿乖巧懂事，高兴的……”慧颖迅速擦干眼泪，心想：以后绝不能在女儿面前流眼泪了，孩子成长需要阳光，麦子康复也需要温馨祥和。

麦子依旧毫无变化的躺在床上，女儿在麦子不知不觉中健康快乐的成长，一晃，女儿已经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

又到了麦收时节，城里没啥感觉，但农村老家却是一片繁忙，妈妈已经七八天没来了。送走女儿上学后，慧颖又对麦子进行康复训练。慧颖先给麦子播放“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慧颖深情地默默地瞅着麦子，过了一会儿，麦子的眼神忽然有些异样——飘忽的眼神突然聚光，久久的停在半空，慧颖心里一激灵，似有天雷由天边滚滚而来，声音颤抖地喊道：“麦子，麦子，我是慧颖，我是你最亲最爱的慧颖呀，你把目光对准我的脸，看哪！”麦子的目光缓缓的移动到慧颖脸上。慧颖又喊道：“麦子哥，我给你唱“九九艳阳天”，你随着歌声去想那漫山遍野随风起舞的麦浪，再想麦田里的慧颖，好吗？”

慧颖声音颤抖的唱了起来——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

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想把军来参

风车呀随着那个东风转哪

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

……

麦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慧颖脸上，慧颖唱完，泪流满面，又接着用颤音朗诵道——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麦子眼睛一眨不眨，似在凝神倾听，慧颖一边朗诵，一边深情地凝视着麦子，麦子眼角渗出了泪水，嘴唇微微地翕动了一下，右手几个手指头也微微地颤动着。慧颖猛地扑到麦子身上，惊喜地喊道：“麦子麦子，我亲亲的麦子，我的好麦子，你醒了么？你真的醒了么？你能听懂我说话么，听懂的话你就点一下头。”麦子嗓子眼咕噜一声，下巴颏轻轻地动了一下。慧颖紧紧握住了麦子的双手，摇晃着：“麦子哥，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道这些年咱们是怎么过来的么？”麦子说不出话，慧颖只听到他的喉音，不一会儿，麦子脸便憋得青紫。慧颖连忙摇动麦子的右手：“麦子麦子，亲爱的，妹妹知道你有好多话要说，可是你说不出来，是么？你不要着急说，妹妹知道，你要说的是你爱妹妹，是不？”麦子凝视着慧颖，脸色渐渐平静，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就从麦子紧闭的两眼中汩汩淌出。

慧颖趴到麦子耳旁，嘤嘤低语：“亲爱的麦子，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咱们宝贝女儿已经七岁了，今年刚入小学，一会儿她就放学回家，你就可以见到她了，告诉你，没经过你同意，我给她起名叫麦丫儿，因为他是你麦子的女儿，你同意吗？。”麦子嘴角微微上翘，慧颖把手搭在麦子胸前：“亲爱的，你喜欢这个名字，是吗？别着急，一会儿，你的麦丫儿就放学回家了。麦子，亲爱的丈夫，你知道么？七八年了你才醒来，知道么，我现在的感觉就跟与你久别重逢一样呢！”麦子睁开双眼，久久地盯着慧颖，许久，喉咙里挤出一个极为含糊的字——“爱……”，慧颖又攥紧了麦子的右手：“亲爱的麦子，慧颖听懂了你的话，你是说你爱慧颖，是不？”麦子会心地颔首。慧颖扑在麦子身上，嚎啕大哭起来，这是喜极而泣，是触摸到希望女神面颊的欣喜若狂，慧颖猛然止住：“麦子哥，吓坏你了吧，慧颖是高兴的哭呢！”麦子：“颖……哭……吧……你苦……”镇定了一小会儿，慧颖继续说道：“麦子哥，还有个我的事要告诉你，我已经拿到了电大的毕业证书，你的慧颖妹妹也圆了大学梦……”麦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11时30分许，慧颖听到了女儿的脚步声，连忙对麦子说：“咱的宝贝女儿回来了！”话没说完，就跑向房门，手忙脚乱的打开门，语无伦次的对女儿说：“快快，爸爸，爸爸，他……他，醒了……”女儿睁大了迷惑的眼睛，没容女儿换下鞋子，慧颖就把女儿拽到了麦子床前：“女儿，快喊爸爸，爸爸醒来好长时间了，正等你回家呢！”

女儿瞪大眼睛看着爸爸：“爸爸，你真的醒了么？从记事起，女儿就盼望爸爸醒来，爸爸，你终于醒了，明天开始，你送女儿上学吧。”麦子深情地望着女儿，深深地点了点下巴颏：“女……儿，宝贝……丫……”慧颖回头跟女儿说：“宝贝女儿，爸爸刚刚醒来，说话还不太流利，再过几天，爸爸就能说好多好多话了，那时候，你可要天天陪爸爸说话，好吗？”女儿：“妈妈，女儿听你的，妈妈，爸爸还需要我们帮他做康复操吧！”慧颖说：“是的，不过，不用太久，爸爸就会站起来的。你陪爸爸一会儿，妈妈给你做饭去。”

麦子醒来了，慧颖犹如久行沙漠忽然看到了绿洲，希望陡增，她加大了麦子的活动量，每个动作都较以前几倍的增加，从头顶到脚底，从手指到脚趾，每天十几遍地按摩，每次按摩都在两三个小时以上。麦子的状况，也一天好似一天，两个月后可以与母女二人进行简短的对话，躺在床上可以自己吃东西喝水了……然而，麦子的恢复到此便有些停滞了。他恨恨地对慧颖说：“我，要自己站起来，不要你天天伺候。”慧颖安慰道：“亲爱的，我已经很知足了，你没见到自己醒来之前啥样子，七八年的时间里，你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以前我不知啥叫植物人，看着你那样子，我真正知道了。你醒了，这是咱们共同创造的奇迹，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咱们收获了这个希望，往后，咱们会有越来越多的惊喜的。”麦子默然相对。

自从麦子醒来后，每天早晨都是比慧颖先睁开眼睛的，他先默默地盯一会儿慧颖美丽的面庞，然后就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摸，直到慧颖醒来。可是这天早晨，慧颖醒来，麦子却一直在熟睡当中，女儿着急上学，慧颖照顾女儿洗漱吃饭，然后又送女儿去学校，慧颖返回家时，麦子还在昏睡，慧颖隐约感觉不妙，急急地摇晃着麦子的身体：“麦子哥，麦子哥，你醒醒。”麦子毫无反应——一直毫无反应。慧颖急忙拨通医院的电话，救护车随即赶到。医院急诊室里，大夫们一阵忙乱……大夫告诉慧颖：“患者是服用了较大剂量的安定导致昏迷，幸亏送诊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原来这安眠药，是慧颖多年来一直在用的，一直放在床头边，麦子醒来后，慧颖也没想到收藏起来，谁知就让麦子摸到了呢！

回家后，慧颖打开录音机，要给麦子播放音乐，录音机里传出了麦子的声音：“我……是……自杀，与……慧颖没有任何关系……”慧颖一下子扑倒麦子身上：“麦子哥，你咋这么傻呢？你如果真狠心地走了，我和孩子可咋过呀！我们这些年的努力不是全都付诸东流了么？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彻底放弃这个念头。答应我好吗？你在床上就这么躺一辈子，也是我的丈夫，你没了，我可就真的没了着落了。好麦子，好哥哥，答应我，答应我……”麦子静静地躺着，轻轻地动了一下下巴颏，两个外眼角渗出了泪水，嗓子眼咕噜出断断续续的话语：“苦了你了，亲爱的……”慧颖用手绢轻轻拭去麦子眼角的泪水，瞅着麦子破啼为笑。

慧颖哼唱起“九九艳阳天”，麦子笑了：“颖……你唱得……怎么比……以前……好听多了呢？”慧颖连忙回应道：“麦子哥，你躺倒后，我曾拜师学艺，认真学过歌咏技巧的，麦子哥，你喜欢听，我就一直唱给你听。可是，我要求你，在听我唱歌的时候，你要努力让自己回忆咱们在一起时的情景。”麦子眨了几下眼睛，表示听从。

半年后，麦子坐了起来；又过一年，在慧颖的搀扶下，麦子可以下地了，只是颤颤巍巍的，脚步不像健康人那么稳健……

病中的日月是难熬的，但病重的麦子，由于有了慧颖爱的滋润，又觉得时光似飞逝而过。眨眼间，女儿高考结束，女儿毅然报考爸爸的母校——石家庄军事指挥学院，女儿如愿以偿。麦子说：“女儿真争气，你可要好好学习专业知识，做一名合格的军人，完成爸爸未了的心愿。”麦丫给爸爸行了一个军礼：“遵命，老爸，哦，不，首长。”麦子和慧颖同时笑了。

又是麦子黄熟时，一天，大清早起来，麦子跟慧颖说：“颖，去麦地？”慧颖一愣：“哪块麦地？”麦子笑着说：“九九艳阳天。”慧颖高兴地说：“好的，亲爱的麦子哥，咱们现在就下楼，然后，咱打个的。”

尾声

田野里，金黄的麦浪在夏季的热风里翻腾起伏，麦浪飒飒，微风把浓浓的麦香直送入五脏六腑。慧颖和麦子并肩站在地头，麦子两手轻轻抚弄着慧颖的辫梢。麦子双手捧起慧颖的辫梢，送到鼻子前深深地呼吸一口：“还是那时的味道，一点没变。”慧颖娇嗔的说：“不会变的，慧颖永远属于麦子哥的。”麦子深情地望着慧颖：“妹妹，你的辫梢像刚钻出来的麦穗，真柔软，你鞭梢的味道和着麦香，让哥哥醉了，我想一辈子就这么攥在手里，就这么闭着眼闻着。”慧颖幸福的笑了：“哥，这是想当年你说过的话，一个字都没变。”麦子眼睛转向金色的麦浪：“颖，你给了麦子哥第二次生命，这世间，什么都可以忘记，唯独你以及与你相关的一切，我没有理由忘记。颖，站在这里，我眼前浮现的是咱们的第一次，我觉得我又回到了青春时代，回到了我们的初恋。”慧颖眼含热泪，紧紧地搂住麦子，柔声道：“亲爱的，麦子哥，你说的对，我们永远是初恋，我们永远不老。”

二人双手相牵，深情地对视着，慧颖情不自禁地哼唱道——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

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慧颖刚唱完第一段，麦子就接着唱了起来：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想把军来参

风车呀随着那个东风转哪

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

……

歌声和着飒飒的麦浪，在原野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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