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才琎:有滋味的生活
有滋味的生活
(陕西安康)杨才琎
吃饭时,常常为缺一口辣子发愁。
自小嗜辣,得的诨名叫“辣子虫”,无论是青辣子红辣子,只要有它,一顿饭便算是吃成。
那些年,我家菜园子里,种得最多的,总是辣椒。
三月间烧火粪育红苕秧,父亲照例在秧池一头留下三四尺一畦,撒上辣椒及西红柿种子,若还有空余,就在边沿上埋些南瓜籽。一切都妥当了,匀匀浇一遍水,绷上篾撑子覆上塑料布,就静静等它们发芽了。
所有的育苗池必得在水源近处,它太需要水了。每天早晚都要细细浇一遍透墒水,夜里还需将塑料布四周压实保暖,以防冻坏,父亲做这些时,总显得特别细心特别温柔,像呵护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等整齐睡在粪土中的红苕母子萌发出一丛丛紫红肥嫩的芽,辣椒苗也拱破泥土,撑出两瓣柔柔的小叶子来。它们长得那样快,好像是要同苕秧作竞赛,待移栽头茬苕秧时,辣椒苗也有一大拃深,长得挨挨挤挤,绿油油一大拢,再不分苗,畦里已住不下了。
菜园里的地,定是早早翻过的。总是细细挖过一遍,捡尽石子儿,每个土坷垃都敲得碎碎的,厚厚撒一层积肥,再翻一次,才开成一垄一垄的菜畦,每条垄上栽三行辣椒苗,当然,也有栽四行五行的,但我家,永远是三行。
等待辣椒树开花结果的过程实在有些漫长,就像等邻家的漂亮小妹长大成人,多少有点迫不及待。但那有什么法子呢?一切还得按部就班地来,虽然有些煎熬,何尝不也是一种幸福?
但不经意间辣椒苗就长高了,分杈了,开花了,枝丫间冒出青翠的小骨朵了,于是盼着念着,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摘一把翡玉般透着光泽的青椒大快朵颐了吧。
开园的第一把青椒必得拿肥中带瘦的腊肉炒,才配得上它如花似玉的美貌,新椒的脆嫩,腊肉的咸香,怎样形容呢?大约是“邻家有女初长成,三千宠爱在一身”罢,这比喻有点不恰当,唐明皇可算是老腊肉,开园的新椒也堪比杨贵妃,不过想着总觉得怪怪的。
青椒炒腊肉固然好吃,但这么一比喻实在有些扫兴,不如把青椒划成四瓣,放上葱花姜末搅一盆面糊蘸了炸拖鱼吃。若嫌浪费,锅底稍稍淋一点油,小火慢煎成金黄色,咬一口沙沙脆响,酥中带韧,辣里夹香,这滋味,也只有好一口辣的人晓得。
等到六七月间,辣辣树上已是果实累累,青的紫的红的,枝头上的小白花还在继续盛开,许多枝杈不堪重负,皆斜歪到地上去。从地里干活回来,总先到菜园去,翻过草帽当篮子,满满摘一帽碗儿,饭桌上,无论吃米饭面条糊涂汤,日日必有一大盘炒青椒。
祖父在世时,吃法总特别些:寻那些绛紫色的摘回来,拿一根铁丝穿了放在灶火里烤,待面上烤成焦糊色,再加几瓣蒜与盐在石臼里舂碎,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自祖父过世后,我就再没有这样实验过。
这时节若天气勤好,就到菜园里将那些红透的辣椒摘回来,母亲拿针线一撮一撮串到草绳子上,一直缀成三五尺长的大红鞭炮模样,一串串挂到门前土墙上,看着格外喜庆。我很喜欢做这个好玩的工作,所以有好多年,我家的辣椒串儿,都是由我制作完成的。
这段时节,辣椒成了无所不搭的配角,几乎炒每样瓜果菜蔬都需掺些进去,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日子更有滋味。
霜降前后,辣椒树在这一年的生命,也行将走到尽头。所有的枝子都被连根拔起。枝上大大小小的辣椒统统摘下,用来做酸泡椒。霜打过的辣子做泡椒最好,泡上一年也不会坏掉。小姨做泡椒的手艺最值得称道,泡出的辣椒又黄又脆,用来炒酸辣羊杂或肚丝一直是年节里桌上最抢手的菜。我每次系上围裙往她家灶台后一站,第一句话必是“小姨,酸辣子呢?”可如今小姨沉睡在厚重的黄土之下,她泡酸辣椒的手艺,也永远被带走了。
许多年前,祖母喜欢把这些霜后的辣椒切碎,放到簸箕里晒干,洒了酒和水拌到玉米糁子里去,紧紧压实一小坛子,一放就是几个月。她过日子仔细,这坛宝贝平时谁也见不着,只有在来了客时,才舀上一碗,加腊肉炒了做菜。谁也不晓得这菜的名字。后来我隐约猜测,这便是所谓的“鲊”,算是种极古老的技艺。后来见安康的菜市场有老太太卖鲊辣子,吃过几次,皆没有奶奶的味道,却也因此常常想起她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算一算,她已经离开二十多年了。梦里她还在皱纹里漾着笑喊:“娃!来吃浆粑馍喽!辣子南瓜丝馅的!”
许多年啦,我自恃着会炒两个菜,一家人团聚的日子里,总是抢着握锅铲站在灶旁,把所有的饭菜都做成我的味道。直到去年某天,母亲轻轻说:“我今年种的辣子凶得很……,你爸吃不了太辣的……”我才猛然想起父亲常在饭桌前放半碗开水,他涮着菜吃,却从来不说。母亲缀的那一串辣椒,很短日子里,已被我拽得不剩几个了。
2020年元月于铜川某煤矿
作者简介:杨才琎,安康市旬阳一乡村农民,务工,写小说,写随笔,用文字述说对生活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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