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司马光和苏东坡。

很怀念小时候,那时报纸、杂志、电视和广播是我们的灯塔,图书馆是我们的星辰大海。那时我们的记忆力好于体力,没有云存储,只有脑回路。

这是申鹤公众号第618天的第618篇原创文章

今天要写一篇历史大稿,很怕写不好。

——题记

明年,是王安石1000周年诞辰,而距离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变法,也已经过去了900多年,很多历史学家说,当年的王安石变法,其管理国家的深度与广度都不曾在当日世界的任何其它地方提出过,他的经济思想无比高明和超前,黄仁宇先生说,王安石与现代读者近,反与同时代人物远。

然而,这正是事情的不幸与悲剧所在。

天还没亮,王安石起得太早了。

而因为那场变法,让原本和睦的三个人渐行渐远、反目成仇,终于彻底葬送了友情,成为政治上的死敌。

他们就是王安石、司马光和苏轼。

一切还要从王安石说起。

现在我们都知道,那场变法是失败的,以至于王安石变法的重要支持者、参与者、助手、学生和继承人,几乎在史书中全都被列入奸臣之列。然而,只有王安石,这一位高举变法大旗的首倡者安然无恙。面对所谓的史笔如刀,是什么让王安石不仅没有沦为罪人,反倒时常被冠于“伟大”二字——伟大的政治家、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改革家?

历史学家们把原因归于以下几点:

首先,就连王安石最凶狠的敌人,也很难在私生活上找出可用以攻击他的破绽来。

据说王安石生活极度不修边幅,长时间不换衣服、不洗脸、不漱口、不洗澡。他极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仁宗皇帝在皇家宫苑宴请臣子,让臣子们先行去钓鱼,然后让御厨用钓上来的鱼,做每个人想吃的菜,结果当所有人都去钓鱼的时候,王安石独自坐在桌子前,在沉思中,把桌上一个盘子里的鱼饵全都吃光了,在众人的一片惊讶声中,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一天,王安石的吴氏夫人为丈夫置了一个小妾,结果,王安石大吃一惊,问来者所欲何为?闻知女子被自己的丈夫变卖之后,第二天,王安石便命人将该女子的丈夫找到,让他把自己的妻子领回去,并且不必退钱。

王安石一生为官,官居宰相高位前后凡8年,一度权势熏天,几乎可以主宰百官的荣辱予夺。但是,王安石从未用此权利为自己及其亲族谋过私利。宰相俸禄也几乎变成了公费,任凭亲友甚至同事花费。就连后世相当厌恶他的批评者,都承认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真诚、虔敬的洁身自好之士。

其次,王安石多次拒绝肥美官差。

从22岁中弟开始,直到46岁位居显宦开始推行变法为止,他多次拒绝朝廷授予高位之意,对快速升迁的诱惑毫无所动、熟视无睹。

这20多年时间,他谢绝一次朝廷的美意,就导致他的声望升高一次。

如果说他是为了沽名钓誉、这时间未免太长了些;如果说是韬光养晦,这份沉得住气的功夫真正罕见。

总之,王安石在坊间名满天下,用他的朋友司马光的话说:介甫(王安石字介甫)一人享有天下大名30多年,才华横溢,学识渊博,淡泊名利,志向高远。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介甫不当大任则罢,但凡身兼大任,则太平盛世指日可待,天下苍生都会承受他的恩泽。

当此时,在各方面能够与王安石相抗衡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司马光。

不仅司马光对王安石十分倾慕,确切说,二人是相互倾慕。

司马光比王安石大两岁,王安石22岁考中进士,司马光19岁便考中,但其受人称道之处,还不在于他少年得中高第,而是在于,司马光在父祖为官的“恩荫”下,明明可以直接升迁做官,但是司马光偏偏要凭实力考出前途。这个精神在司马光的少年成名之作中便可见端倪——司马光可比王安石成名早多了,砸缸救人的故事,流传了千百年。

这里要插一句,要说司马光和王安石为什么彼此很熟悉,是因为他们曾经做过同事,公元1054年,司马光36岁,王安石34 岁,而他们的顶头上司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包拯包青天,但因为一次包拯的劝酒事件,让两个人的争端初现,没想到,14年后,两人的争论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决裂。

1068年,王安石和司马光二人先后被任命为翰林学士,王安石第一次没有推辞便接受了此项任命。彼时,想要大干一番的20岁的宋神宗,对元老重臣们的各种华而不实的劝告感到失望和沮丧,只有王安石雄辩滔滔、充满激情地告诉他:大宋帝国积贫积弱的状况可以扭转,大宋帝国扬眉吐气之后,西夏小国和幽云十六州都不在话下。而且王安石说的那些具体举措,都相当难以辩驳,深得宋神宗的心。

1069年,宋神宗熙宁二年,王安石被任命为副宰相,著名的熙宁变法开始了。变法整整持续了17年,直到1085年即宋神宗元丰八年,神宗皇帝去世,变法才宣告结束,最终以老百姓苦不堪言的变法失败告终。

这就要回到开篇说的那些当世的评价了,王安石变法中采用金融调控的方式管理国家的企图,具有超人的智慧,但这也恰恰是变法最终失败的原因,因为时代完全不同。

而对王安石变法持绝对反对态度的司马光,作为中国最伟大的历史学家,历时25年撰写《资治通鉴》,是中国历史上唯有《史记》才能够与之比肩的最伟大的历史著作,后代甚至现代中国人关于历朝历代兴衰治乱的许多知识与见解,都是拜司马光这位史学宗师之赐才得到的。而他的反对,恰恰建立在对于帝国历史脉动的精确理解与把握智商,这使得他的反对,拥有了极其雄厚的基础与令人敬畏的力量。

但司马光的反对无济于事,王安石命令他归田继续撰写《资治通鉴》,司马光也终于在1084年完成了这部巨著的撰写工作,据说,全部完成时,手稿装满两个房间。

而当神宗皇帝驾崩当年,司马光也得以再次返回汴京,群众高呼,请先生不要走,留下来,救救百姓。

神宗去世后,继位的哲宗皇帝只有9岁,宣仁太后垂帘听政。

宣仁太后坚决反对变法,于是,67岁的司马光奉命回京城,开始主持中央工作。用一年半的时间,将17年变法新政全部废除,史称“元祐更化”。

没错,全部废除。

而以苏东坡为代表的人,建议司马光保留那些经实践证明是合理的新政,结果遭到司马光断然拒绝。致使苏东坡等人相当惆怅地叹息,怎么又出了一个和王安石一模一样刚愎执拗的宰相。

不管苏东坡的政治见解是不是受到了他和王安石私交的影响,苏东坡对王安石都应该是感激的。

当年苏东坡24岁的时候中了进士,这里还要插一个小故事,苏轼本该得第一名,结果主考官欧阳修误以为文章是自己的学生曾巩所作,为了避嫌,苏轼便只能屈居第二。

按例,中弟之后要由王安石给苏轼写推荐辞,但是王安石却没买苏轼的账,推荐辞写的模凌两可,以至于在文坛日渐崛起之后,苏轼虽然表面支持变法,但还是会写文对具体的变法细节无情指摘。但王安石基本是闭口不言。

结果后来王安石着了自己一手提拔的小人的套,被罢相了。但变法还在继续,苏轼还在得吧得不停,没有了王安石领衔的改革派忍不了了,索性给苏轼加了个罪名,神宗无奈只好下令将苏轼关押入狱。

已遭罢相身处金陵的王安石,听闻苏轼的凶险情况,不问政事已久的他立即写下退隐三年来的第一份奏表,上书皇帝为苏轼求情。面对没事讥讽自己亲自主持的新法的苏轼,王安石在奏表中却竭力为之辩解,而一句“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更是彻底打动了皇帝。神宗才下定决心不杀苏轼,将其贬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一个并无实权的小官)。

而史载,在王安石给苏轼求情的三年前,其弟王安国遭人诬陷而放归江宁,尚在丞相任上的王安石不曾为其上表求情;两年前,其子王雱被人诽谤以“弄权混蒙”之名获罪,王安石也不曾为其上表求情。

说回苏轼被贬到黄州(今湖北黄冈)。黄州对于苏轼来说,即有恨,也有爱,在黄州,他度过了他这一辈子最艰辛的几年,他一辈子的煎熬、彷徨甚至恐惧多集中在这几年里。当然,在这里他达到了他一辈子的才气顶峰,而他所有的转机也来自这里——本来苏轼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一个朋友帮忙替他向黄州政府申请了一片小山坡,苏轼可亲自开垦耕种,在那里,苏轼生活逐渐有了着落,便迅速变回那个无可救药的吃货和乐天派。

苏轼在黄州成了苏东坡。

今天,再读苏轼在黄州写下的词句,不禁感触良多,明天的文章,我会专门写一篇苏东坡在黄州。

几年后,苏轼平调为汝州团练副使。但是,苏轼却没有直奔汝州,而是兜了一个大圈子的线路设计,就是为了绕道金陵,去看看王安石。

而病卧半山草堂的王安石听说苏轼即将到达,他即刻从床上爬起,穿着粗布睡衣,骑上毛驴,向长江渡口奔去。

恩怨纠葛的两人,相逢一笑。

苏轼诗中写: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
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这次相见,空前,也绝后,又过了一年,听闻变法被司马光全部废除的王安石,发现自己一辈子的心血,一朝尽毁,吐了口老血,便病逝了。

死后的王安石,无一人为其送行,棺椁后只跟着两个老头,一个司马光,一个苏轼。

司马光说:“安石只是不晓事,又固执。然光与介甫趣向虽殊,大归则同。”

苏轼白了他一眼:“你俩的名字换一下,这句也成立。”

而当苏轼看到旧党对新党无原则的打压,才明白,老的旧的,不过都是一个土堆上的貉,没啥区别,自求外调,到杭州修堤去了。

而在王安石死后仅五个月,司马光便也随之而去,让人不禁唏嘘。

这一年是1086年。

从此,王安石和司马光的继任者,分成了两个政治派别,支持变法的称为“元丰党人”,反对变法一派,则被称之为“元祐党人”。

宣仁太后先是重用反对派,结果1093年,宋哲宗亲政之后,再次起用变法派人士,严重打击“元祐党人”。短暂的被召回朝的苏轼,作为元祐党人,在1094年再次被贬至惠州(今广东惠州),1097年,年已六十二岁的苏轼被一叶孤舟送到了徼边荒凉之地海南岛儋州(今海南儋州)。据说在宋朝,放逐海南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

他把儋州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他在这里办学堂,介学风,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从苏轼学。在宋代一百多年里,海南从没有人进士及第。但苏轼北归不久,这里的姜唐佐就举乡贡。为此苏轼题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人们一直把苏轼看作是儋州文化的开拓者、播种人,对他怀有深深的崇敬。在儋州流传下来的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东坡帽等等,表达了人们的缅怀之情,连语言都有一种“东坡话”。

公元1100年,24岁的宋哲宗病死,宋徽宗赵佶继位,向太后垂帘听政,结果,再次起用“元祐党人”。废除变法新政。

上帝仿佛存心要毁灭北宋帝国一般,数年间,波诡云谲,政潮叠起,每翻覆一次,便使帝国的元气正气衰减一分,直到病入膏肓。

而让司马光和王安石没有想到的是,随着两位具有大家风度的政治领袖去世,两派政治力量已经早已不是道义与治国理念之争,而是蜕变成了私利与权力之争,由确曾有过的君子之争,堕落为真正的小人之争。

随着1101年苏东坡的黯然离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正式结束。

从此,在大宋帝国的政治舞台上,再就很少见到那种信念坚定高远,人格高尚纯粹、学术博大精深的伟大人物了。

作者:申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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