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的大花篮
白乐天诗《买花》道:
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
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
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
上张幄幕庇,旁织笆篱护。
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
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
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
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牡丹品赏种植始于隋,兴于唐,甲天下于宋。
为了这些漂亮的花,在长安繁荣的花市上自有土豪愿意付出大价钱,诗中提到的这一丛深色牡丹的价钱相当于十户人家一年的赋税!不仅是牡丹,漂亮的花花草草古时一直为文人雅士所好,画者喜爱,所发比兴,常见于笔端绢素。
花鸟画自唐时已独立出来自成一科,五代徐熙、黄筌长于写生,多写真景。北宋赵昌直接描绘单株的花枝,将折枝花卉凌空于画上予以特写。而大佬赵佶则精微有别到一朵月季春、夏、秋、冬,清晨、正午、黄昏,它的花瓣、花蕊、花叶的形态与色彩都有变化。
南宋 李嵩 夏花篮 26.5cmx19.1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这种无以复加的龟毛写实在南宋快玩不出新花样时,李嵩父子隆重登场了:春天来了,李从训拿个长焦相机,直接对着花朵来个超大的特写,把花朵周围的枝干繁叶快意删减。李嵩提个花篮在后面跟着,精心挑选出几朵花在篮子里玩起了花道。
李嵩这样的花篮,现在存世的,他名下还有三个。从篮子里的花朵种类很明显能看出春、夏、冬三个季节之别。
春花篮中有白碧桃、海棠、连翘、林檎、黄刺玫五种。
夏花篮中为蜀葵、栀子、萱草、夜合花、石榴花五种。
冬花篮中为山茶、水仙、瑞香、绿萼梅、腊梅五种。
篮中主花春为白碧桃,夏为蜀葵,冬为山茶,从头至尾有完整的折枝枝条。主花浓丽,C位入篮,辅花则颜色淡雅,其余各花旁系配材,依花朵品第高低主次宾客穿插映衬,辅以位置、大小、颜色、密疏,繁而不乱,多而不杂,节奏感秩序感极强。花与叶阴阳向背,花叶穿插点隔前后,在视觉上以深色托举淡粉的花瓣。尽管有更为华丽的篮子编织居中而立,整个花团也仍繁密而不琐碎,设色富丽但毫无艳俗之感。
这三幅花篮的主题性节令性太强,尺幅、画法、插花套路、篮子的编织三篮一样,以至于任何人看完都会问:秋花的篮子哪去了!
如果李嵩不是要故意逼死强迫症的话,是肯定有属于秋天的那个篮子的。没错,美史界一直都认为这三幅《花篮图》应是来自《四时花篮图册》这个系列。而秋季的那花篮或者是早已损毁散佚,或是不知所藏尚未面世。
南宋 李嵩 春花篮 26cmx21cm 上海龙美术馆藏
三幅画中,冬夏两篮摆放提梁在左侧,李嵩名款也在左下角。而春季的篮子则提梁在右,名款也在右下角。那么这很肯能就是一个对称性的套路,据此可以推知秋篮的提梁也是在右侧,且据以相同的算法穿插配置秋季时令的各色花朵五种在另一个编织精美的花篮里。喏,秋篮大概似乎长这样:
李嵩看了想打人
南宋 李嵩 冬花篮 26.3cmx26.1cm 台北故宫藏
搜访历代画迹,《笔耕园》册页中恰有一幅明人绘小品,正是秋花数株托在赵昌名下的花篮,篮子编织之法几乎复刻了春篮略加改动,画幅形制明显是在向李嵩的花篮致敬。而篮中的花只有芙蓉和菊花两种,显然作者好像没有get到李嵩的套路而去画五种花,不知是否作者对自己的画艺不甚自信而少画还是有自己的想法所致。故而这个画定非临摹自李嵩的秋篮,兴许是作者想偷偷地补齐了李嵩所缺的那一幅了呢。
《笔耕园》图册之花篮图
无独有偶,上博藏有一页裁剪得很不走心的团扇,画幅或原是方形被强行阉割成圆不圆团不团的样子。画中同是繁茂的秋花一篮,边角损折过多而不见名款或者本就没有名款。相比之下这个篮子的花多多了,七八种之多:有红白凤仙、菊花、牵牛、油茶花、紫薇、桂花,不论种类还是数量都远远超过了李嵩的标准,且放置穿插略显杂乱散漫,主次秩序感全无。再者这篮子编得实在有些对不起观众,前面看多了李嵩的豪华版篮子,这个花篮的简洁和寒酸到我怀疑它到底能不能装下这么多花。
上博佚名花篮
明人绘花篮
托名钱选的花式插花
古人早有建园植树赏花咏柳的传统,插花源出魏晋时佛教供花仪轨中的华皿、瓶供。隋唐一路发扬,至宋代尤盛造园栽花之事,插花极为繁盛,“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上至宫廷,下至文人士大夫及民间都对插花喜爱之至。宋代理学浸淫,水陆草木之花也逐渐有了拟人化的品第高下、品性优劣的分类品评。繁花易逝,而将其图写便可长久留存时时品赏,但挂在墙上或藏在册页里的花终是不能上手摆弄或发出花香的,唯存丹青精妙与人为赋予在花卉上的理念和理序的象征意义。细究李嵩的三个花篮,不难发现各花间的主次理序,品级高下、主客辅映这种更深层的人伦化的道道才是藏得最深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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