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46)李斯自取灭亡
读通鉴(46)李斯自取灭亡
郎中令赵高恃恩专恣,以私怨诛杀人众多,唯恐大臣入朝奏事将自己所作所为暴露,于劝说二世: "天子之所以高贵,只要听到他的声音,群臣见不到其面的原因。而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英明神武于天下。陛下不如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
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常居禁中;赵高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
赵高听说李斯准备上书说事,于是见丞相说:"关东群盗多,今皇上急益发徭役,修治阿房宫,聚狗马等无用之物。臣欲谏,因为位卑贱,此真君侯之事;君可不谏?"
李斯说:"当然是我的事,我准备上书已很久了。今时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宫。吾所言者,不何传到皇上那里;欲见皇上,皇上没有闲时。"
赵高曰:"君诚能谏,请为君等候皇上有闲时,马上通知君。"
于是赵高等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皇上刚闲下来,可以来奏事。"
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道:"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
注:李斯自己学问很大,明知皇上是个弱智,这种情况下,他对赵高也没有任何提防,按当时的权力,李斯权位高于赵高,他却一步步落于赵高所设下的圈套之中,竟然有三次。有一次,二次,还没有醒悟,这个李斯满心全是自己的功名,想着的全是自己长久的地位。
赵高乘机说:"夫沙丘之谋,丞相参与了。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富贵并不增加,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称王。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太守不肯出击。臣高闻其文书相互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先使人按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李斯闻之,因上书言赵高之短说:"赵高控制国家利害,与皇帝陛下完全一样。过去田常跟随齐简公,窃简公的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群臣,于是弑简公而取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赵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矣,而又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其欲无穷,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玘为韩安相也。陛下不图,臣恐其必为变也。"
二世说:"干啥呢!赵高,是个老宦官;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最信得过的人;而君疑之,何也?且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甘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二世雅爱赵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
赵高说:"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
注:历代皇帝和文官之间都有利益之争,二世处于那个位置,首先当然是怀疑丞相,李斯对于二世仍然用小孩子似的看待,并没有认真了解这个二世现在所想,内心所以求,上书的内容充满了博弈。李斯与赵高滩牌,这个时候他依然只能把二世当成是他的救命之稻草,李斯就是那个穿过周期又贪又蠢的人。李斯发现这个问题,应该私下直接把这个赵高给拿下干掉,天下就太平了,他不愿意以国家为重,还想着搞权力平衡。
这个时候,盗贼越发增多,而关中士兵征发以向东击盗者不断。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进谏说:"关东群盗并起,秦国发兵诛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强盗多,都是因为戍、漕、转、作事苦,赋税大的原因。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
二世说:"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四海矣。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无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
将冯去疾、李斯、冯劫交给狱吏,案责他们有罪。冯去疾、冯劫自杀,独李斯就狱。二世以李斯属赵高治,责李斯与其子李由谋反罪状,皆收捕宗族、宾客。赵高治李斯,击打用刑掠千余,李斯痛不胜痛,自诬服。
李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欲上书自陈,期盼二世醒寤而赦其罪。乃从狱中上书说:"臣为丞相治民,三十余年矣。逮秦地之陿隘,不过千里,兵数十万。臣尽薄材,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诸侯;阴修甲兵,饬政教,官斗士,尊功臣;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见秦之强。更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此皆臣之罪也,臣当死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下察之!"
书上,赵高使吏弃去不奏,说:"囚犯安得上书!"
赵高使其客十余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反覆审讯李斯,李斯更改以其实际情况对答,赵高辄使人复榜。后来二世派人查验李斯一案,李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改自己的言论。辞服,奏报皇上。二世大喜说:"幸亏赵君,几乎为丞相所卖!"
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李由者至,则楚兵已击杀李由。使者回来咸阳,会丞相下吏,赵高皆妄为反辞以相傅会,于是判李斯五刑论处,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二世乃以赵高为丞相,事无大小皆决焉。
王夫之叹息说:
李斯之对二世曰:“明主灭仁义之涂,绝谏争之辩,荦然行恣睢之心。”尽古今那么多贤者或者不肖,无有忍言此者,而昌言之不忌。呜呼!亦何至此哉!李斯亦尝学于荀卿氏矣,亦尝与始皇谋天下而天下并矣。岂其飞廉、恶来之所不忍言者而言之不忌,李斯之心其固以为然乎?苟非二世之愚,即始皇之骄悖,能受此言而不谴乎?李斯抑谓天下后世之不以己为戎首而无所恤乎?无他,畏死患失之心迫而有所不避耳。
夫死亦何不可畏也。失不可患,而亦何必于失也。前所以自进者非其道,继所以自效者非其功,后所以自保者非其术,退所以自置者无其方,则失果可患而死果可畏。欲无畏无患、以不言其所不忍言,又奚得乎!天下无必死之涂,而亦无可几幸之得。正志于早而后无所迫,则不忍不敢之心以全。早不能图度于正,迨其后失有形、死有机,虽欲不为此言而不得。不待上蔡东门之欢,肺肝先已自裂。李斯岂果无人之心哉?
易曰:“履霜坚冰至。”辨人于早,不若自辨于早也。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而众怒之不可犯,众怨之不可任,亦易喻矣。申、商之言,何为至今而不绝邪?志正义明如诸葛孔明而效其法,学博志广如王介甫而师其意,无他,申、商者,乍劳长逸之术也。无其心而用其术者,孔明也;用其实而讳其名者,介甫也;乃若其不容掩之藏,则李斯发之矣。李斯曰:“行督责之术,然后绝谏争之路。”申不害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谏争绝,桎梏脱,则虽目劳于刑名文籍之中,而耽酒嗜色、佚游骄乐,可晏享而不辍。苟未忘逸豫之情者,恶能不以此为两得之术哉!
任法,则人主安而天下困;任道,则天下逸而人主劳。无一切之术以自恣睢,虽非求治之主,不能高居洸瀁于万民之上,固矣。以孔明之淡泊而尽瘁也,以介甫之土木其形而好学深思也,然且乐奉名法者,何也?俭以耳目,勤以耳目,而心思从其康逸也。贤者且然,况令狐绹、张居正之挟权势者哉!使读李斯之言,知其为导谀劝淫之术也,能勿靦然而汗下与?
王夫之说李斯死于畏死患失,不自辩于早。这个判断一针见血,天下底下的人都畏死患失,买一个股票天天盯着,要买几台电脑不敢片刻离开,这是人性,然而身居高位者就是要有超出常人之人性的能力,使自己更加理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