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之辈（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有一年，辅导员组织全年级一百多位学生去他家果场摘葡萄。大家平时除了上课，很难得在户外聚集在一起，现在有机会晒着太阳，闻着花草的清香，没有人不感觉到开心。头三天，大家边干活边聊天，相互之间从陌生到熟悉，从不那么熟悉到更加熟悉。到了第五天第六天，聊无可聊，看无可看，连找点好吃的都困难，大家只觉干活的劳累。有人开始偷懒，有人开始发牢骚。只可惜，辅导员现场蹲点，与大家同吃同喝，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闹罢工，只得不停压抑自己的情绪。

据当地某位同学说，辅导员家果场的葡萄是用来制作饮料及葡萄酒的，几道工序下来，利润高得不得了。他在学校的收入可能不及家里这份副业的一个零头。

辅导员跟大家讲，想吃葡萄的同学可以从她这儿低价购买，若是寄给远方的亲人或朋友，可以包邮。她还说，不想吃葡萄也没有关系，可以试试新鲜的葡萄汁或者葡萄酒。颇有意思的是，年级里几个精明强干的学生会干部不仅买了不少葡萄，还预定了不少葡萄汁及葡萄酒。楚龙一看形势不对，也赶紧跟风上阵，各样商品力所能及地买了一些。

“你这是做什么？买了一个人吃得完喝得完吗？他们巴结人，你不要学！”吴同学对楚龙的行为嗤之以鼻。

楚龙心想，买都买了，钱也给了，再退回去多不合适，他打定主意，要将定下来的货进行二次销售，卖给校园里的其他人。设想是好的，实现起来却不容易，费了很大的周折，花掉几周的时间，楚龙才卖出去全部货物的四分之一不到。他索性不再售卖，直接白送，三天工夫就送得干干净净。有一个与他类似情况的同学，不仅将全部东西卖了出去，还好好地赚了一笔。他后来又进了一大批货，照样卖得很好。人家说，卖东西不仅要耐心，还得有技巧，最要紧的是多找找关系见见关键人物，给他们点好处。

楚龙后边又做过几段小生意，卖书卖小饰品卖零食，除了小饰品费了时间不亏本，其它的都亏得十分彻底。好在他本小，这才不至于将伙食费都搭进去。

生意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之后，楚龙专心致志于阅读文学名著，同时看了不少的好电影，这对于他写小说有不小的帮助。他连续四年获得全学院借阅书籍数量的第一名，借的每一本书都逐字认真看，有时还写一写读书笔记。

他重读《红与黑》，惊然发现班上就有一个于连式的人物——他们的班长。这位帅气的班长，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不论夏天还是冬天，一律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将皮鞋擦得锃亮锃亮。放眼整个校园，也找不出一个像他这样穿衣服的。他说话有条不紊，滴水不漏，讲出来的话若是记录下来，一定是一篇至少得八十分的好八股。他有事没事就往辅导员那儿跑，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他还时常跑去见院里甚至是学校的领导，拉拉家常，提点合理化建议。值得大书特书一笔的是，他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搞定了校花——本地首富的千金，而他，不过是出身普通家庭的一个穷小子，他的竞争对手不说一百，至少也有好几十。然而，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完成这么件艰巨的任务，将一众翩翩公子，学界精英甩在身后。有人说，他的最大优势是会来事，舍得费心思，舍得花钱，懂得将话说得恰如其分。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人是真勤奋，而且严谨，能力又比较全面，多少人想找他的茬，没有一个不是无功而返。

楚龙觉得班长身上的好处，他都能学，唯独脸皮还得再增厚增厚。——这功夫，火候不够只能算“术”，火候够了才算“道”。只有得了“道”，才能见人见鬼收放自如，说话办事游刃有余。

整体而言，大学四年，楚龙过得充实而有趣，一天的枯燥日子都没有。他觉得自己是在“游学”（自己琢磨出的概念），在游玩之时顺便学点东西。要取得两者的相对平衡其实并不容易，有些人玩过头了，一路上红灯高照，不停补考，到最后学位证书都拿不着；有些人学过头，又或者说仅以学习课本知识为执念，人变得木木呆呆的，宛若一部老化了的机器，了无生趣。

四年下来，楚龙功课不算坏，读了数百本书，发表文章拿了几十本获奖证书，还摆过地摊，深度参与了创业计划（当然仅是计划而已）。他还一直活跃于运动场，记不得进了多少个球，拿到过多少个三分。他还有三五好友真心相伴，一块出游，一起喝酒聊天。若不考虑学费的因素，如此丰富多彩的一千多天，再怎么合计都算值得。若硬要说出一点缺憾，那就是楚龙没能在学校结交几个“权贵”，他有过尝试，但每次都是半途而返，在这方面，他简直连班长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他认了，心底感叹道：也许这就是命吧！

一顿饭，一场酒，一群年轻人哭哭闹闹半个晚上，彼此留下真心或客套的祝福，四年光景被无情送走。提前数月举行的毕业晚宴上，楚龙看着身边的人，不管男的还是女的，没有一个不喝多，没有一个不伤感。只有他们的辅导员，大约是这样的场面见多了，脸上一直云淡风轻。颇为遗憾的是，同年级一百多人，每天上课都在一块，这当中还有数量不少的同学的名字他叫不出来——尽管面孔都熟悉。

一个长发女孩主动跑过来与他碰杯，气质、面容神似多年前的LC（不知道是不是二人都多喝了点酒的缘故）。尴尬的是，楚龙竟然不知道她在哪个班级，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梅”（昵称），是朝鲜族姑娘，很早就注意到楚龙，读过他的一些文章，很是欣赏他的才华。她与他探讨他某篇小说当中主人公的人生轨迹，觉得这篇小说中的“他”若是结局不那么令人惋惜，那该多好。

“人生嘛，到头来都是个悲剧……”楚龙感叹道。他一定是喝多了。

她鼓励他，毕业之后也要坚持写故事，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

“我相信将来一定还有机会读到你的新作品。”这个可人儿，声音多么温柔，气息多么平缓，眉眼多么动人。匆匆相逢，她不能说更多的话，更多的话留在她清澈的眸子里。

几天之后，他们就要各奔前程，将美好的记忆留在风中。

暖风再起时，又是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