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小孩的北美太极故事(6)

金兰切磋:没有气泡的大师弟

Jamie是英格兰移民后裔,绿眼睛,红棕色头发,身高1米90。比Gary年长两岁,早一月认识师父,后来却成为了他的大师弟。

初识Jamie,Gary好奇地问他多重,Jamie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在减肥,减掉了30多磅,现在是250多磅。”

Jamie是空手道黑带四段,身体粗犷强壮又非常灵活,双腿可以轻松劈叉。第一次在公园偶遇王学军,他以为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中国男人大概是生病了,拳打得软软乎乎。于是主动上前跟王学军搭话,聊到兴起,两人开始推手过招,结果被王学军弄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在Jamie眼中,这个谜一样东方拳种充满了魅力,从此勤奋地向王学军求教和练习。

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王学军并未向Jamie提及拜师的问题。但见到Gary拜师之后,突飞猛进。Jamie 对东方的拜师感到很神秘,悄悄问Gary:是否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拜了师就要给师父养老送终,自己就多了一个Father(老爹)。

Gary把中国现代师徒之间这种亦师亦友的技艺传承关系讲给他,Jamie当即决定也要拜师,和Gary成了同门师兄弟。

Jamie毕业于麦克马斯特大学历史系,是Gary的校友。他告诉Gary,自己选择历史专业的时候,就明白这个专业不好找工作。但是生而为人,却不了解人类历史是很可悲的。学完自己喜爱的专业,他一转身干干脆脆从事了木匠工作以此谋生。

Jamie文笔很好,同时,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好木匠。看见Gary和师父对练太极剑,很是艳羡和眼馋。于是一笔一画,把太极剑用图纸完整地临摹下来。回去熬了个通宵,硬是山寨出一柄精致的木剑:剑鞘、剑身、装饰龙纹,以及“龙泉宝剑”四个繁体字,做工都极为细腻逼真。

穿上正装的Jamie,与师父还有Gary在一起的时候,谈吐风雅,举止得当,像一个学院教授。和工友在一起修房子、做木工活儿的时候,同他们一样满口市井俚语乃至痞子粗话无所不为。Jamie邀请Gary参加他们的工友聚会,坐在Jamie旁边,酒吧里喝着啤酒,Gary见他一边侧耳跟自己温文尔雅的交谈,一边扭头向工友们烟雾缭绕地嬉笑怒骂,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模式场景中切换自如,生动有趣且搞笑。

Jamie比Gary重80多磅,更结实,柔韧性更好。论身高,Gary的头部只到他胸口。这个重量级师弟,对Gary练拳帮助极大:俩人推手较量的时候,Gary根本无法和他斗力。只要Gary稍微硬顶或发力有误,他一个挤按,Gary立马被他直接打飞出去,仰翻在地,顺着木地板滑出五六米远,有时甚至一直华丽地溜到墙角才能停下来。

体能上的巨大差异,逼着Gary另寻出路。

Gary琢磨:跟这个长胳膊长腿儿的大个子硬顶,等于自找苦吃。必须靠走化和灵活,才有较量的余地。刚开始,Gary得输上一两个小时,或连续败在师弟手上几天,捡漏似的偶尔发力才能把他打出很远。但随着练习深入,Gary的进步日新月异,渐渐地Jamie不再有体格优势,俩人经常打成平局不分上下。

一起练拳,Gary的进步快于师弟,并非师父区别对待,而是因为当时师父的英文和Jamie的中文水平都不太高,交流和感知上多少会有些障碍。

因为太极拳,Jamie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极大兴趣,开始苦练中文。

一次和Jamie练完拳,踏雪归家的途中,Jamie好奇地闲聊说:今天师父每隔几分钟,就会重复一种调料的名字。

Gary百思不得其解,俩人比划呱唧了半晌,问他到底指的啥调料。Jamie吭哧吭哧地,憋出一句:“就是你们四川人做饭爱用的,吃在嘴里麻麻的那种东西。”Gary一头雾水,循循善诱地追问他:“那师父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提到花椒的呢”。

Jamie眉头紧锁认真回想中:“每次师父提到花椒,你们就会换一次弓步。”

Gary猛地笑岔了气,差点在雪地里跌个跟斗:师父确实在训练过程中,用四川普通话发了很多次指令——换脚,而Jamie把“换脚”的川普发音误听为“花椒”。

老外学中文,最拎不清的就是普通话的四声。

一天,Jamie忧心忡忡地用中文告诉Gary,说自己最近很不好,有了性病。Gary一下子愣住了,加拿大禁止色情服务,公众的观念中,对私生活混乱的人同样是鄙视的。但是作为朋友也不好立刻表示责备,只得尴尬地劝他好好检查和治疗。

看他苦闷的样子,忍不住又关心地多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艾滋病吧。”Jamie又气又好笑,冲着Gary大吼:“你想到哪去了?我得的是mental worries(心病)。”

原来,Jamie给师父精心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却不知道具体日期。在他的观念中,询问对方生日是不礼貌的行为。恰好Gary也不知道师父生日,Jamie左思右想,愁烦辗转,有了这个“心病”。

随着中文水平的长进,Jamie恍然大悟地对Gary讲:“我终于知道自己的生肖运程为什么总是不准了。”原来,Jamie出生在一月,按农历应该算为上一年的属相。而多年以来,他看的属相都是按公历算,运程自然也就牛头不对马嘴了。

弄清楚原委,Gary被Jamie对中国文化的热忱和一知半解逗得哈哈大笑。

业余时间,Jamie在汉密尔顿的当地社区传授太极,不时会兴致盎然地拉上Gary同去。

或许在老外的潜意识中,Gary的东方面孔,就是纯正太极宗脉的品质保证。只要Gary在场,所有学员的目光,都会自然而然地越过高大英武的Jamie,望向矮了他一个脑袋的Gary, Jamie这个老师,瞬间成了Gary影子般的存在。

Jamie为此很是郁闷,不由得感慨说:我真恨不得我也是个中国人!

跟Jamie在一起,Gary似乎体会不到西方人所谓一个气泡的距离(喻意朋友之间要保持适当的疏离),反倒很像中国人哥俩好,那种熟悉的亲密无间的兄弟义气。他们一起喝酒,去超市买调料,做孜然烤羊肉和鱼香肉丝。在Gary消沉的时候,Jamie经常把他从公寓里拽出来,陪他聊天、打球、出游……

Gary曾经和Jamie讨论:“西方人不是很讲究人与人之间保持一个气泡的距离吗,为什么我们之间却没有这个气泡呢?”

“气泡的说法,只是人与人之间还没有建立高度信任和默契的情况下,用来保护自己免受伤害的一种方法——尤其是缺乏了解的陌生人之间,更需要保持这种高度警觉。而一旦大家真正成为兄弟和知己,尤其男人之间,同样有哥们儿义气不分彼此。在这个问题上,体现的是人类共同情感,东西方并无差别。”热爱研究人类历史的Jamie从木匠秒变回教授,认真地这样说。

某天,与Jamie一同站桩,Gary胸口膻中穴的位置出现无法抑制的跳动,而且持续了一整天。还有一回,突然一股热流从丹田倾泻而出顺着双腿下注到脚心,当时把他吓一大跳,还以为是站桩太久忍不住洒尿了。

师父解释说:“人体在真正安静放松的时候,会感知或出现平常紧绷状态下觉察不到的现象。太极练气而不执着于气,执着则气滞。所有的感觉来则有之,去则安之;不惊不疑,不喜不忧。练功的时候,你是身体的观察者。”

套路和桩功有一定基础后,Gary率先进入到松柔阶段的练习,体会到人最难的其实就是放松。如果是单纯的日常放松,往床上一躺你就放松了。但是如果为了放松在床上躺个十年八年,整个人只能废掉。

太极的松柔,就是以柔化僵,让肌肉关节乃至全身筋膜韧带的深层次放松,不对血管形成压迫,同时节节贯串的活动能够增加肌肉内部开放的微血管数量,从而改善血液循环和呼吸系统,激发肌体、关节乃至内脏的自身活力。

松柔之后的训练是抻拔,让身体由内向外扩张,增强弹性和韧性性,而后运柔成刚,练出劲道。这是太极有别于通过收缩让肌纤维变粗增加力量的其他锻炼方式的重要特点。

“杨氏太极和其它太极相比有啥不同吗?”Gary一直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平淡无奇。”师父只说了四个字。

任何说玄弄虚神乎其技的架式都不是真太极。

Gary动手制作了一个网站,取名东方太极,首页上滚动着一帧帧历代太极宗师的黑白画像和照片,或神情飘逸或器宇轩昂。

Gary觉得,即便身在海外他乡,这些于岁月长卷中镌刻下经典传奇的前辈先贤似乎也从未走远,他们的传世技艺和人格魅力,时常在Gary疲惫倦怠之时敲打耳鼓,激励他秉承坚忍不拔之意志,独自闯过人生的每一个节点和关口。

无论走到哪里,Gary与王学军、Jamie因太极拳的结下的这段师徒缘以及同门情义,一直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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