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治疗阴虚湿热之消渴案
史某,男,36岁,2007年6月14日初诊。
患者近1个月来口干喜饮,饮后不解,小便少而黄,咽喉干痛,纳差,大便干燥,2~3日1次,自服“龙胆泻肝丸”、“玄麦甘桔颗粒”、“三黄片”等效果不显。因虑其糖尿病所致,在某医院做OGTT试验,结果正常。就诊时舌质淡红,苔黄腻。陈老曰:此湿热内蕴,水津不布(实则为阴虚湿热证)所致,治宜化湿和胃,稍佐养阴,予藿朴夏苓汤加减:
藿香20g 法半夏15g厚朴 15g 茯苓20g
竹叶15g 白蔻仁20g 杏仁15g 薏苡仁20g
麦冬 20g
上方3剂,水煎服,日1剂。
6月20日复诊:服上方口干未见减轻,并带来前医所开诸方。析诸医之方药,皆遵运化脾胃,清热利湿之法。陈老笑日:方药对证,俱是高手之见。再细查其舌,见苔黄腻而干,思索片刻,谓反其道而行,当为阴虚湿热之证,令拟养阴生津为主,稍佐清热化湿之法,予益胃汤加味:
沙参20g玉竹 20g 麦冬30g 天花粉15g
生地30g石斛15g 山药 20g 黄连10g
杏仁15g 法半夏15g 芦根30g
上方4剂,水煎服,日1剂。
6月24日三诊:口渴明显减轻,咽干,纳差,大便干燥亦有好转,苔已渐退。上方黄连减量用为3g.法半夏用为10g,继服3剂。
6月29日四诊:诸症皆愈,病者要求服药调理。观其舌淡苔白,询其平素常有胃纳不佳,喜食热饮,陈老嘱咐以理苓汤调治。
[侍诊心得]
患者口干多饮,饮后不解,小便量少而黄,大便干燥,苔黄腻而干等症,显是湿热内蕴,兼阴伤之证。湿热蕴结体内,热不得泄,湿不得去,热邪伤津则津亏失润,水湿停聚则津滞不布,故口干多饮。予化湿和胃,稍佐养阴之法当是正法。然服药3剂过后却无寸功,加之患者前已自行服用过养阴之“玄麦甘桔”,祛肝胆湿热之“龙胆泻肝”,通腑泄热之“三黄片”和前医之清热利湿,运化脾胃之方,皆无效果,反其道而行之养阴为主稍佐清热利湿,竟有效验,何故也?
因为此乃阴虚湿热之证。
阴虚湿热证并非阴虚证与湿热证的简单相加,而是两者存在内在联系,相互影响,互为因果,最终形成真阴愈虚、湿热愈盛、胶结难解的局面,故可视为一个独立证候。
阴虚是脏腑阴津的损耗,而湿热中的湿是体内水液代谢异常而停聚体内。从表面来看,两者一少一多,一燥一湿,似乎矛盾对立,不能并存。但实际上,阴虚之“阴”为濡养人体的营养物质;而湿热中的“湿”,虽也属阴,却是一种病理产物,故阴虚与湿停,一正一邪,一虚一实,二者并不对立,可以相兼同病。
从阴液的生成来看,饮入胃后,归宿有二:若为人体所用,循常道输布全身,谓之阴津;反之,不循常道而停聚体内,则谓之湿(内湿),故阴津与湿邪实为同源异流。由此而言,内湿产生愈多,停滞越久,则阴津亏损愈多,即所谓“邪水旺一分,正水反亏一分”(《温病条辨·下焦篇·寒湿》)。
湿热与阴虚皆可源于脾虚。因脾主运化水湿,而若脾气虚损不足,则内湿易生,卫气不足而外湿易感。又阴津之所生成来自脾胃运化输送之水谷精微,故脾虚亦是阴虚重要形成原因。湿邪停滞常致阳气郁积化热而成湿热,其热亦可伤阴,其湿滞亦可阻滞水津敷布而致局部阴虚之症,故湿热伤阴亦为常见,如慢性复发性口腔溃疡,乙肝,糖尿病等常见阴虚湿热之证。
阴虚湿热证易形成胶结难解的局面。湿热相合则难分难离,如油裹面,本不易治疗,如再夹阴虚,两者又互为因果,则更胶结难解。而治疗上,补阴多碍湿,除湿易伤阴,殊难两全。故阴虚湿热证具有胶结难解、缠绵难愈的特点。这也是此案之所以难治之处,因为常有因湿热而导致水津不布之证,不用刻意补阴只用祛湿热而使得脾胃能运转水津,水津敷布则自然口干、便秘诸症而愈,然此患者素体脾胃虚损,患病日久,湿热伤真阴较重,而且其多方求医和自服苦寒清热之药,已然大伤脾胃之真阴,脾胃阴气已然不足,再以化湿和胃已然无效,所以当先补其真阴之虚损,去其热郁兼以利湿,方可起效。
《景岳全书》中有云“再若湿热之证,亦有忌利者,以湿热伤阴者也。阴气既伤,而复利之,则邪湿未清,而精血已耗。如汗多而渴,热燥而烦,小水干赤,中气不足,溲便如膏之类,切勿利之。以致重损津液,害必甚矣。故凡治阳虚(寒湿)者,只宜补阳,阳胜则燥,而阴湿自退。阴虚(湿热)者,只宜壮水,真水既行,则邪湿自无所容矣。”
陈老谓临证如临敌,贵在权宜机变,前医之方,为我们提供很好的借鉴,反其道而行不失为辨治疑难杂症之一大法门。
二诊予益胃汤加杏仁、半夏、黄连、芦根等,是针对阴虚湿热病机。用药依据诚如张石顾谓:“素禀湿热而夹阴虚者,治与寻常湿热迥殊。若用风药胜湿,虚火易于僭上,淡渗利水,阴液易于脱亡;专于燥湿,必致真阴耗竭;纯用滋阴,反助痰湿上壅。务使润燥合宜,刚柔协济,始克有赖。”全方药物可分三类:第一类用沙参、玉竹、麦冬、天花粉、生地、石斛滋阴生津,六药兼顾肺胃肾三脏;麦冬、生地用量尤重,取其润肠通便之功。第二类用黄连、半夏、芦根清热化湿利湿,杏仁宜降肺气,使气化则湿亦化。第三类是山药,补脾阴,健脾气,以助脾的运化功能。诸药合用,润燥相济,以润为主,肺胃肾三脏同调,以脾胃为主,故阴虚夹湿之口干得以悉除。
[按语]
(1)二诊拟养阴生津,稍佐清热化湿之法,是鉴于一诊及前医无效之训;二是二诊时苔黄腻而干,表明芳化之品加重阴伤,治不宜重蹈覆辙。
(2)本案口干喜饮与纳差,苔黄腻并见,从清热化湿和胃之法论治,予藿朴夏苓汤,乃是常法常方,未能奏效,值得探讨。究其原因系津滞与津亏孰多孰少的权衡有偏。此例当系津伤为主(阴虚为主)。病者口干喜饮,饮后不解,若为津滞不布,应以思饮而饮水不多为特点,多饮则易呈胃脘痞闷不适之感,此其一;其二:复诊时口干未见好转,反见苔黄腻而干,是芳化药物伤津耗液之佐证。湿热之邪伤及脾胃,既可湿困脾胃,使脾阳不振,又因热邪伤津,使胃阴受损。前医诊治其疾,皆用芳化苦燥之品,使脾胃之阴受损。脾胃之阴虚损,纳运功能减弱,化津无源,布津乏力,则津亏、津滞均未能改善。可见脏腑之气血阴阳的不通、太通、亏损都将影响脏腑功能的发挥,临证选方遣药,贵在调整气血津液盈通虚滞而恢复脏腑本身生理功能。本案既提示临证病情复杂,所治之疾,并非俱是投药辄效;又反映陈老不墨守成规,善于圆机活法,灵活运用之大师风范。
编辑:袁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