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条条道路通罗马”。我不幸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不幸地从旧社会就开始了画画,我那条道路虽然或可能通向“罗马”,其坎坷的程度是不言而喻的。因此,我就更理解,更珍惜,更尊重这位忘年朋友何海霞同行的艺术和他迈过艰辛历程的脚力。认识何的作品比见到何本人要早得多。有趣的是,三十年前,我曾经喜欢收藏一些古人和今人的作品,钱不多,总是数点着口袋里的家底,忐忑着心眼去小心物色。我有个朋友在铺子里管卖画,他样子不起眼,龙钟不堪。别人看不起他,而他看得起我。当我兴奋得了不得,找到一两幅宋、元、明、清,和文、沈、唐、仇的作品去找他参谋时,他如临大敌,连颈脖上的鬣毛都竖起来似的告诉我:“小心,看样子又是他妈的何海霞!瞧这题款,上过他多少当,我可数不清。”
我曾经用五十元买过一幅张大千写某人亭园的大画,还拿到西观音寺黄苗子家里看过,江丰、张正宇诸公都在,大家都说好,值得。张大千画那时不值钱,我又拿去找我那老朋友。面对这幅作品,他迟疑起来:“太大了……危险……我拿不准。这个款,这个图章……太危险……我看那,你还给他们吧!别要了……可惜张大千不在,不好打听”。我退还了那幅画,后来知道画有实在的出处,是真的。这个何海霞!可把我坑够了。我那位老朋友有时连他在职的画店里的画也劝我别买。他简直是“里通外国!”耽误我不少事!可也教会我不少见识。尤其重要的是使我认识到世界上有位何海霞。唉!那时,何海霞不过才四十多岁吧!
看样子,我那位朋友摸不透何海霞,但却很熟悉他的经历。给我讲了何的许多故事。当我许多年后与何海霞见面时,不免使何惊讶万分,以为我曾搞过人事工作。何海霞限于幼时家境未念过什么书,凭芥子园起家,十六岁拜画家韩公典当徒弟。临过元曲、陶氏丛书、古建筑……图,从院体宫廷画开了个头。二十挂零起在琉璃厂搞假画过日子,小心谨慎地做假,既解决了生活,也踏实地进入传统的庙堂。张大千在京画展,是他生活中一个大转折,他给张大千画了张胡子像,使张胡子赏识了这个小子,收在门下磨墨,然后去哪跟哪,走青城,登峨嵋,水村茶店,朝临夕摹古代名作,领悟张胡子的精神气慨,学识观点,打下了扎实的基础。这就是何海霞。师傅是张大千,作品中见出血缘关系,但又有自己的崭新面目。一个有本事的师傅,教出的徒弟不象自己才算厉害。这怎么教呢?基本是一套,心胸见解又是一套。何海霞从张大千门下撒泼开来,又颇得这两手真传。何海霞背得出一两百种树林岩石……诸般形样,张大千如何教呢?不见得真教。可能谈话中偶而提到积累形象的重要,何听进去了并且兢兢业业地做起来;说不定原先就有过这种实践,经过张大千的点醒,便更系统化了。总之,这是何的财富。
他挥洒自如,举重若轻,他驾山水于股掌之中,指挥若定,顺手拈来。他是山水的主宰,掌中有雷霆,有煦阳和风,有微波浅渚,有茂林修竹,有良田万顷……他见识过,思考过,千百次地描绘过。
70岁的人了,几丈长的大画,哼也不哼一声,不过几天就完成了。他不如母鸡,生了蛋连叫也不叫一声。也不听他说这病那痛的。一个干干瘦瘦的硬朗的老头,其干劲远超过不少年轻的哥儿们!
他见惯了生活,拍遍了栏杆。他宠辱不惊,从容处事,他什么都来得,端得起,放得下。画过“预防大脑炎”,“无痛分娩”,陶瓷装饰;也画过长十丈的“收租院”大画。《大地长春》是他最近的一幅巨作,成为北京饭店的珍贵藏品。谁能否认他是位杰出的国画家呢?论国画的“血统”,他的“血”是很“纯”的。不过我可以悄悄地告诉你,在国画创作上他常常使用丙烯颜料,有时候还看一点现代抽象绘画。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国画血统的纯洁性。就他看来,好象不怎么在乎,你道怪也不怪?听说他又到北京来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居无定处云游四方?有人告诉我他本是满族人;说实话,我倒真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多才多艺的波西米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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