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裕元往事》第十二章

【12】

我和杨斌各自拿了行李来到宿舍,快晚上十点了。我们走进宿舍时,已经有几个人躺在床上休息了,还有位工友手捧着那时的打工文学杂志《南飞雁》,看得津津有味。我这人是很喜欢文字的,一看那哥们儿在看书,便来了兴致,将手里的行李往铁床上一丢,就走过去问他:“大哥,什么书啊?还有没有,借我看看?”

那位工友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已经忘了,依稀记得他也喜欢写写画画,后来我给《南飞雁》投稿,也是受他的鼓舞。

当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就这一本,我看完再借你!”说完,就接着低头看书。

杨斌这家伙可能当时误解了他,以为他很高傲,他看这人一幅不爱搭理我的样子,有点恼火。他自言自语似的吼了声:“妈逼的,一本破书还当了宝了!”

那位工友当然听到了,也听明白了,抬头看着杨斌,表情特别冷峻。

宿舍里,天花板下的吊扇正呼拉拉地转着,吱吱的声响使人有些沉闷。我担心弄出什么乱子,赶紧上前揍了杨斌一拳,说:“话怎么这么多?你热昏头了是吧,过来吹吹!”说完,就拉着他往风扇底下走。

杨斌见状,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又边走边朝那哥们儿点头笑着说了句:“兄弟别在意啊,没说你!”

那位工友没搭理,便接着看书去了。我和杨斌这才整理床铺,以及个人的生活用品。一切弄完之后,我们又一同去了澡堂冲凉(那时,洗澡都热衷叫冲凉)。我们提着装衣服的袋子,拎着水桶,光着膀子的肩上搭了条毛巾,脚穿一双便宜的拖鞋,便叭哒叭哒匆匆往澡堂走去。

夜色还是挺美的。夜幕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月光稍显朦胧,要是有个清净的地方,我想我能写首诗。那会儿,风很大,也很凉爽,宿舍楼里晾满了衣服,那一排排五顔六色的衣服,在月光的衬托下,伴着清清的夜风摇曳,很有美感。

等走到了澡堂入口,我和杨斌却发现,那原本破损的门却关上了,杨斌用手扭了一下,打不开。我和杨斌对视一眼,怎么回事?正纳闷呢,忽然从里面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杨斌一听,气得脸都绿了,他随即嘟嚷了一声:“他妈的,关门干嘛,别人不用冲凉了?”

没人回应,一阵小小的安静,只有风吹衣服嗖嗖的声响。这时,杨斌将桶放下,气愤地用脚往门上用力一踹,只听喀嚓一声巨响,门竟然被踹倒了,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好家伙,我们往里一看,里面三个男的,正坐在靠里面的水泥地面上,窃窃地斗地主呢。他们显然被惊吓到了,吃吃地望着我和杨斌,好久都没有缓过神来。末了,有个男的冲我们喊:“冲凉就冲凉,踢门干嘛?有病啊?”

杨斌听了,怒火冲天,他本就是个不怕事的人,而我当时还是挺老实的,一声不敢吭。

杨斌怒了句:“草你妈的,打牌就打牌,锁门干嘛?别人不要冲凉了?”

那人一听,迅速起了身,朝杨斌走过来,边走边骂:“我草你妈!你再骂一句试试!”

“骂你怎么了!”杨斌也不甘示弱,“想打架么!”

我一看这阵势,真的怕打起来,要说我这人真胆小啊,那会儿还心想,这要打起来,我是动手还是不动手?这时,那人快走到杨斌面前了,他用手指着杨斌,说:“现在给我滚出去,不然老子打死你!”

现场气氛特别紧张,一触即发。我记得我以前写小说时,还写过,对阵的双方,要是有人骂了“草你妈!”,这架基本上打定了。当时,我真的以为,一场惊心动魄的群体斗殴会即将开始,结果,没曾想到,这架居然没打成。为什么呢?因为,当时有两名舍监正从门口路过,鬼知道他们是查房还是检查宿舍公共财产,总之,他们阻止了一场血腥斗殴。

舍监朝门里望了望,以他们明察秋豪的本事,已经看出了猫腻。舍监蔑视地瞄了我们所有人一眼,大喝一声:“这么晚了,在干嘛?还不睡觉去?”

他们说话的同时,地上的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扑克牌藏了起来,起身就朝门外跑。

我和杨斌也准备出去,这时,舍监又朝要和杨斌打架的那哥们儿吼了句:“这门是怎么回事,谁弄坏的?”

要说那哥们儿也算仗义,看了杨斌一眼,然后不屑地摇头说:“不知道!”

舍监不爽,又问我和杨斌,我们一同摇摇头:“不知道!”

他们显得很生气,接着只好用本子记下了:“XX宿舍楼男澡堂大门损坏。”便骂骂咧咧离开了。

等舍监们一走,杨斌望了站在他面前的哥们儿一眼,突然面带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你啊,没把我供出来,刚才的事,不好意思!”

那哥们儿这时态度也忽然变好了,他勉强笑了下说:“没事没事,都是打工的,不容易!”说完,也离开了。

这世间的事,想想也真的其妙得很,本来是要火拼的两人,竟然因为舍监的到来,瞬间化敌为友了,你说奇怪吧。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和背景的,在外打过工的人,肯定感同身受,尤其是裕元厂的更清楚。须不知,那时的舍监、保安是多么的嚣张,当然大部分都是好的,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会有那么几个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人存在。这些人,如同资本家的走狗,对普普通通打工的人,毫不客气,总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用那时的话说就是--“特别屌”!

我听过一个工友给我讲的事,那是在上江城的某个舞厅里,有个裕元的保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和别人起了冲突,结果惹得在场的人都不满。那保安还大吼了一句:“敢惹我?知道我是什么人么?老子现在是保安,曾经是武警!”只可惜,他话刚落音,脑袋上就被人狠砸了个啤酒瓶,有人边砸边喊:“保安?武警?老子打的就是你!”

所以,那时的年代里,普普通通的打工者,对保安、舍监的印象并不是太好,就是因为他们的队伍里,出现了个别“特别屌”的看不起人的从业者。

等他们都走了,我和杨斌迅速地去澡堂冲了凉,兴许是心情不错,我们将水笼头拧开,伴着潺潺水流声,还边冲凉边像狼叫一样地唱起了歌:“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还会想起从前,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已经有了太多改变,电话那头习惯的问候,对我可是一种敷衍,手中握着你的信笺,我无法握住彼此的明天......”

第一次搬进裕元宿舍的情景,大概就是这样,既新鲜又陌生,既紧张又剌激,还有一丝浓浓的倦意,我和杨斌几乎是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那晚,竟然睡得很香,有没有做梦我已记不清,但真的睡得很甜,以致于第二天起不了床,差点迟到。

第二天清晨,我和杨斌起床时的情景,那真是叫一个绝。我们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朝宿舍一望,瞬间傻眼了。当时,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特别安静,每个床铺都已整理好,地上干净,只有水池边晾着的毛巾在随温柔的晨风轻轻摆动着。

宿舍外,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已经升起,高楼沐浴在暖暖的阳光里,显得很有生气。天空一片湛蓝,风也温和,这是一个好天气。可惜,那时我和杨斌根本顾不上看看这清晨的阳光美景,宿舍里原本的宁静,被我们瞬间打乱。

我和杨斌迅速对视了一眼,一缕极为恐慌的情绪瞬间在我们心里漫延。杨斌当即大吼了一声:“我草!要迟到了!”接着,他一个翻身跳下了床。我经他这么一提醒,陡然清醒,慌忙从床上跳下来。时间,在这个时候,似乎走得飞快,而我们,却越发慌乱。

“牙刷呢?”

“不知道?”

“洗脸的毛巾放哪了?”

“我草,我哪记得?”

“我衣服呢?”

“鬼知道放哪了!”

“皮鞋呢?”

“杨斌,你他妈有病么?我哪知道?”

“算了算了,穿拖鞋上班去!”

......

我们慌慌张张地来不及整理床铺,手里拎着上衣,飞快下楼,头发也没梳理,就一人穿着一双拖鞋,风尘仆仆地朝工厂跑去了。当我们一路以百米赛跑的速度,挥汗如雨地赶到工厂时,工人们已经在做早操了。我和杨斌胡乱地插在做早操的队伍里,瞬间引起了一阵狂笑,那些男生女生都朝我们打趣:“这俩小子真牛逼啊!”

领操的干部很明显也发现了我们,皱眉瞪眼的,那样子恨不得吃了我们才好。顺理成章的,我和杨斌在早操过后,挨了一顿老大的教训,他恼火地看着我俩,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要是再赶不上早操,再穿拖鞋,就他妈别来上班了!”

而后,我和杨斌各自去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开始了枯燥的工作。一直到晚上下班后,我在东江边,才又和杨斌走在了一起。我们在东江边小坐了一会儿,抽了几只烟,聊了聊今天的工作状况,又展望了一下美好的未来,便回去了。本来,我们是要多坐一会儿的,可是,那会儿,东江边成双结对的情侣太多了,胆子大的直接就在我们旁边搂搂抱抱,弄得我们特别尴尬。

那时,东江边多热闹啊!高高的月亮挂在夜空,东江的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风儿,温柔地吹着,河边的绿树轻轻抚首弄姿的,特别美。那河畔的工友们,将东江边挤得满满当当,正值青春年华的男生女生,手挽着手,悠然自得地漫步。还有,一对对陷入爱河的年轻情侣们,勾肩搭背,幸福地吟吟而走,成为东江边一道独特的风景。而那些美丽年轻的单身女孩儿,独自从东江边的马路走过时,总会惹得单身男子调情似的朝她们吹个口哨,于是,东江边,荡起一串串甜美的嘻笑声,随着那河面上的一叶扁舟,而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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