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深夜,一个晚归的宝马车主在地库里待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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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不知道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还是忘掉每一个扯蛋的夜晚吧。

文 |  宝安

我在曲江一个小区当保安,主要的职责是在车库出入口值守,以及车库的巡逻。

今年春节,响应“就地过年”的号召没有回老家在小区值班,被排了大年三十除夕夜的通宵夜班。

其实,如果不是特别在意那个时间的话,我倒觉得大年三十的班挺好上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数这一天出出进进的车最少,尤其是到了晚上,几乎没有几辆车出入——都忙着在家守岁过年呢!

正因为如此,对当晚进出的车辆,多多少少都有些记忆,尤其是后半夜进车库的一辆宝马车,印象尤为深刻。一则是因为车本身,二则是这辆车几乎每天都是后半夜回到车库。

例行的扫码测温后,我们互道新年好,然后目送他缓缓驶入幽暗的地库。

车里中年男人的脸,只有疲惫,不见过年的喜悦。

之后基本上便没有车辆出入了,我在值班室抱着手机看无聊的春晚打发无聊的时间。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春晚结束了,我给在对面出口处的另一名值班同事知会了一声,随即下到车库去巡逻。

在一个光线暗淡的角落,我又看到了那辆车——它的车窗好像没有关严,我只好上前去进一步确定,如果真的没有关严实的话,需要联系业主关掉的。

果真是没有关严,但是,并不是疏忽,那个中年车主,正斜靠在驾驶座上。

他感觉到了有人到来,睁开了闭着的眼睛。

虽然车里只有他一个人,但仍然避免不了这是一个尴尬的时刻。我虽然只是个保安,但也刷微信刷抖音刷到过很多宁愿一个人在车里抽烟也不愿回家的人。但是,没想到自己会在现实中遇到,而且还是开宝马的,而且还是大年三十的深夜。确切地说,那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一了。

那个时候的人,是不愿意被人打扰的。但既然已经打扰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并为了避免尴尬而十分刻意地提醒,地库里挺冷的,您赶快回家啊。

让我万分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说,这会忙不?有兴趣在这喝点酒吗?

他的车上有酒,还是好酒。

然后,一个看门的保安,一个开宝马的业主,两个一辈子都不大可能在一个桌子上喝酒的人,却在地库里一个阴暗的角落席地而坐,他用水杯,我用瓶盖,喝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年三十的年夜酒。

酒里,知道了一点点一个貌似光鲜的中年男人,比我这小保安更挣扎的人生。

如果是七八年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光鲜,那时候他在一家本地知名的公司里做到管理层,有着一年能顶我们十年的薪水;如果是三五年前,他也是真的比较光鲜。那时候,他原来公司所从事的行业突然就成了昨日黄花,哪怕是管理层,也面临着失业再就业。人到中年的他,选择了自己创业,身份,则有原来被人求的甲方,变成了看人脸的乙方,但好歹也有些当年的人脉资源和资金积累,熬过最初一段时间的空窗期后,业务慢慢有了起色。

正当他后悔没有早点出来创业错过了早日实现财务自由的时候,却发现,一年干下来,账面上的钱貌似挣了不少,但账户里的钱,却是越来越少——很多钱,根本就收不回来。

就这么硬撑了两年多,直到原来的积蓄在垫资和给三五个员工发工资所剩无几根本不足以再支撑运营,他终于知道做生意的水有多深。

钱难挣,屎难吃,生活还得继续。关闭了那个三五个员工的小公司,他又重新把自己扔进找工作的打工人群体。

“也不知道我算幸运还是不幸,居然还能在四十岁猪嫌狗不爱的年纪,找到一份工作?”

“也不知道我算幸运还是不幸,公司是在疫情前倒闭了去找的工作,如果是在疫情期间扛不下去倒闭的,那十有八九只能当失业人员了!”

是重新实现了就业,但只是普通的员工,薪水比我们当保安的也多不了多少。“每个月六千多块的车贷要还,每年小孩的课外辅导班得五六万元,老家的老人慢性病需要长期服药时不时还会住院,你说,就一个月那六七千块钱够吗?”

不够,只好再想办法。对老老实实的打工人而言,出路依然是打工,于是,白天打一份,晚上打一份。每一晚的凌晨而归,便是其中的一个要上到大半夜的工。即便如此依然捉襟见肘,便接些与原来创业公司业务相关的私活,但吸取了教训,只做单干的个体户,可以先干活再讨钱,绝不垫付一分钱。

这样日子是宽展了一些,却是以透支身体为代价,血压、血糖、血脂、腰椎、颈椎……没有一样是正常的。

身累,心更累。

依然是钱难要屎难吃,有些活,能顺顺利利地要到钱,有些活,干活容易,要钱,就像捞水中的月亮。越是大单位,越是无耻赖皮。有一家医院,几万元欠了几个年,每次面对讨债都会说一句话:“我这么大的医院,还能赖了你这点钱不成?”而且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和他正喝的五粮液,就是他年前请医院的人吃饭喝剩下的。

年三十的夜晚,他仍然得上大半晚上的班。而在老家,家人的病情又重了。

“很多时候,真想一觉躺下后便长睡不醒。”

曾经我以为,只有我们这些社会底层的人,身子邋遢,心邋遢,人生邋遢。这个春节的跨年夜让我知道了,原来开BBA的有钱人,起码也算是这个新一线城市的白领中产吧,光鲜的外表下,同样是伤痕累累的身体和更加伤痕累累的心。

其实我还有很多疑惑,比如他为什么不卖了那辆宝马换一辆便宜车,比如他为什么不压缩一下小孩的开支,比如他为什么会在年三十的夜晚下了夜班不回家不在港湾里疗伤而是先一个人在车库里发呆又和一个小保安喝酒?

想不明白,别人不说就不要问,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只是在心里猜想,也许,不管是有钱人还是没钱人,不管是打工的还是当个体户当老板的,走上了明明叫人生却比狗还累狗命都不如的路,便永远没有了回头路。

回到值班室的时候,春晚早已结束很久了,同事居然还在用手机听《难忘今宵》的歌。我真想骂他一声傻逼。

在这个不知道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还是忘掉每一个扯蛋的夜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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