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军:人生到处知何似
人生到处知何似
刘向军
1985年秋天,我进入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习。在那里,我认识了我的中文系同班同学张克勇——我的平陆县老乡。他是平陆县部官乡东太村人,我是平陆县张店镇前滩村人。
克勇同学中等身材,四方脸,性格直爽。他平时话语并不多,但一张嘴,常有一些很认真的冷幽默,同学们都很喜欢他。
虽然同是平陆老乡,虽然是同班同学,虽然彼此心里觉得很亲近,但我俩平时交流并不多,主要原因是我们的爱好不大相同:我更喜欢独自去泡图书馆,或者独自去田野上跑步;克勇更喜欢自己在教室的座位上长时间的练习书法,自得其乐。
我们也有许多共处的时光。那是晚自习之后,同学们大都离开教室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常常只有两三个人:我是一个,忙着在座位上整理读书笔记;克勇是一个,静静地在写呀写地练书法;还有一个是畅运河同学,他也是一个书法的酷爱者,在他的座位上写呀写,或者读他那本读了千百遍的日本人写的《血型与性格》的书。
有许多个夜晚,我们三人就这样守着我们中文系九班的教室,直到半夜三更。
我们几乎不说什么话,各忙各的事,沉浸其中,欲罢不能。我们偶尔也有停下来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隔空瞎聊的时刻。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是政治、哲学、历史、艺术、文学,当然,还有身边的女孩子。
整栋教学楼,只有中文系九班级教室的灯光因为我们几个人的缘故每晚都是最后关闭的。
那是些平静的读书的日子,那是些各怀着不同梦想的日子,那是些我们觉得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的日子。
然而,日子并不平静。
大约是1987年下半年吧,克勇同学突然有好几天没有来上学。我们这才知道,他的妈妈因病去世了。在班主任和班长的组织下,全班同学为克勇同学捐了一些钱。班主任派我和王修举同学去克勇家送这些捐款。我俩携带着全班同学的爱心捐款来到平陆县,租了一辆三轮车,终于找到了克勇同学的家。
克勇的家是典型的农村家庭,从家里的陈设来看,其贫穷程度和我家不相上下。当我们把这些爱心捐款交到克勇家人手上的时候,他们非常感激。克勇同学的妹妹热心地给我们做了一碗喷香的荞麦面,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的荞麦面条。
可惜当天我和王修举同学赶到克勇同学家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家门返校了,我们并没能在他的家里碰面。
三年的大专时光很快就要过去了。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中文九班教室的夜晚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在看书了。男男女女的同学们普遍都忙着谈恋爱,克勇和运河同学也不例外。
当他们下午下课后满脸喜色地哼着小曲悄然外出的时候,那一定是又和女友约会去了。当他们晚自习和我一起守在教室里闷头不语狂写毛笔字,或者字也不写,而是坐在座位上目光深邃地久久发呆的时候,那一定是因为恋情又受阻了。
忽然,毕业的那一天就到了。
我最后一次在座位上呆呆地坐了许久,想象着再过10年、20年后的某一天,我们全班同学还能够各自坐在原来的座位上相聚的浪漫情景。怀着这种奇妙的想象,我关闭好门窗,最后一个离开了中文九班的教室。
我送所有的同学一一离开了学校。每个同学的就业去向我也不太明了,许多同学自己当时也不太明了自己的岗位。但是我知道,克勇并没有再回我们的平陆县。
我带着简单的行李最后一个离开了我的宿舍,告别母校,回到了平陆县。那个时间是1988年的7月中旬。
后来我才知道,克勇同学去了绛县的541子弟学校,当年那是一所很好的学校,——一般的同学很难分配进去。我则是被分配到了我们平陆县的常乐中学,那是一所远离县城的乡下中学,——一般的同学没有人愿意去的学校。
青春的激情就这样在平凡的教学岗位上各自展开着,消逝着。
16年后,2004年,我和克勇又见面了。我们同时到了运城康杰中学的复读部当老师:克勇所在的那个工厂子弟学校衰败了,我也离开了平陆县中学。也是在那一年,我又见到了运河同学。他从乡下的一所小学进城来找我,还在我的教师公寓里住宿了两个晚上。那个时候我已经是有两个儿子的父亲了,运河同学还是单身,他的目标很执著也很远大——一定要读书法研究生,然后再读书法博士。
从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毕业后,16年过去了,我和克勇一起就呆了那一年,我和运河一起就呆了那两天。
运城这一别,又是各奔东西,忙于生计,几无联系。
今年,康杰中学一别后的17年,运城高专一别后的33年,我和克勇同学有缘相聚在河南长垣,同在驼人新城学校工作。我已视茫茫,他亦发苍苍。在人生舞台上即将谢幕的时候,没想到我们又能够在一起再共事一段时光。而运河同学据说书法博士毕业之后去了济南某所学校,我和克勇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何时有机缘能够联系到运河,何时有机缘能够再见到运河。
于是,想到了苏子和子由的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2021.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