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故事】王凌琴：白居易、刘禹锡的同州缘

白居易、刘禹锡的同州缘

文/王凌琴

唐大和八年(834)①，白居易的妻兄杨汝士在同州任刺史，白居易这时居官洛阳，任河南尹。虽是个闲职，没什么大权，日子却也过得散散淡淡，优裕从容。

这年春天，白居易忽起乡愁之思，或许他离家久了，思乡心切，便打点行李，套了车子，上了路，要回下邽老家。

他一路西行。几日后，来到了同州。同州距下邽四十里。不远了。他就先到同州，与杨汝士相见。

杨家是长安靖恭里名门大户，祖上即是有名的东汉“弘农杨氏"人称“关西夫子"的杨震家族，到唐代祖上仍屡居高官，人称“靖恭杨家"。弟兄四人，白居易与杨汝士，杨虞卿最善。这次路过，白诗人便专程前来相会，二人诗词唱和，同游乾坑，又至潘驿桥，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四首诗《别杨同州后却寄》《（和杨同州寒食乾坑会后》《和同州杨侍郎汝士夸柘枝见寄》《睡后茶兴忆杨同州》。诗词写得深情婉转，兄弟之情跃然纸上。此后又回了洛阳。

到了这年九月，朝廷一纸令下，调杨汝士入朝廷任户部侍郎，并下旨宣白居易，让他接替杨汝士同州刺史之职。

这时白居易已在洛阳。他因头风病，辞去河南尹，正在太子宾客任上赋闲。

接到任命后，白诗人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自己年龄已大，身体不好，难以胜任该职。于是，他以身体欠佳，不能胜任为由，婉言辞谢了朝廷的任命。

朝廷接到辞表，不好勉强，又调尚在汝州任刺史的刘禹锡，接任同州刺史。在这个调动的过程中，白居易与他的妻兄杨汝士，他的朋友刘禹锡有了一段颇为有趣的诗词唱和。

当时，朋友们纷纷劝白居易，同州乃三辅重镇②，天子脚下，别人想去都去不了，你就赶快上任吧。白居易很坦白地道出了自己的苦衷。写下了《诏授同州刺史不赴因咏所怀》

同州慵不去，此意复谁知？

试爱俸钱厚，其如身力衰。

可怜病判案，何似醉吟诗。

劳逸悬相远，行藏决不疑。

徒烦人劝谏，只合自寻思。

白发来无限，青山去有期。

野心惟怕闹，家口莫愁饥。

卖却新昌宅，聊充送老资。

白居易诗的特点就是明白如话，他在这首诗里，明确无误地坦白了自己的思想，因为身体原因，同州刺史俸禄再厚，自己也享受不了。与其拖着病体忙于公务，不如在野闲散喝酒吟诗，不管别人怎样看待，只有自己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要是家人因此生计无着，那就卖掉新昌的老宅来养家糊口吧。

白居易说的很客观，很恳切，他已无意再进取了。

杨汝士知道后，又写信劝他去同州上任，接替他。杨汝士认为，“天子明堂需梁木，此求彼有两相知"，以白之才能，正应出将入相，官居庙堂，了却平生抱负。这难道不是人生的终极目标吗？

白居易接到信后，思忖再三，写下了一首《寄杨六侍郎、时杨初授户部予不赴同州》(杨汝士排行为六)

诗云:

西户虽荣君好去，左冯虽稳我慵来。

秋风一箸胪鱼脍，张翰摇头唤不回。

白居易写此诗作为回答。他在诗中说，你从地方赴朝廷，当了户部侍郎，显然是高升了，这是很荣耀的事情，你就好好地干吧。他风

趣地与妻兄调笑，左冯（左冯即冯翊，同州的古称）也很好，很稳，离长安近，在天子脚下，但我懒得去。接着他引用了西晋张翰的故事，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张翰是西晋文学家，字季鹰，吴郡人（苏州），时齐王司马炯执政，张翰看到祸乱方兴、遂以秋风起思念故乡吴中菰菜鲈鱼为由辞官。给历史上留下了一段“莼鲈之思”的典故，历代文人多有借咏。诗人们往往用此来寄托自己退隐江湖的思想。白居易在这里自比张翰，说明了他退归林下的思想是坚定不疑的，是深思熟虑的。

杨汝士走马上任了。白居易却没有来。接替同州刺史的，变成了刘禹锡。

后来，白居易被改授为太子少傅分司东都，白居易又写了一首诗《自同州刺史改授太子少傅分司东都》诗云：

承华东著三分务，履道西池七日春。

歌酒优游聊卒岁，园林潇洒可终身。

留侯爵秩诚富贵，疏受生涯未苦贫。

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做闲人。

这首诗的旋律是轻快地，说明了诗人如愿以尝的兴奋。是啊，同州刺史位高权重，俸禄也丰，太子少傅是个闲职，没有什么大权，但诗人弃重就轻，量力而行，这种务实的精神显然是明智之举，是适合于他的。他举了汉张良急流永退的故事，他是以古人为榜样的。末了他心满意足地说：“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闲人。”

早此之前，刘禹锡已上任了。刘与白同岁，虽系好友，但性格却截然不同。白居易性格温和，行事稳妥周到，刘性勇猛，刚烈不阿，是“永贞革新"“二王八司马"事件的参予者。“永贞革新"失败后，他们八人被贬往地方任司马。

他写的《游玄都观》诗，即反映了他的性格。“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据说武元衡看后很生气，认为是讽刺他。后来因此诗刘被贬南方。十多年后又被朝廷招回，予以重用。此时武元衡已死。他又写下了“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的诗句。此诗铿锵有声，豪气逼人。成为流传千古的名句。

这次，刘的思想依然是昂扬向上的，还想再干一番大事业。其实他已经62岁了，与白居易同年。他告別汝州，欣然上任。途经洛阳，与白居易、裴度等诗友一番唱和，他写到:“一东一西别，别何如？终期大冶再熔炼，愿托扶摇上碧虚！"表达了他积极进取的决心与态度。实则年龄不饶人，无论主观上有多大的愿望，客观上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尽管如此，刘禹锡就是刘禹锡。他们到同州一上任，便碰到大旱灾，田里无苗，锅里无饭。人民流离失所。刘四处查灾，回来后就写了《同州谢上表》上书朝廷求救。忙得不亦乐乎。朝廷后来调粮六十万石，解决了灾荒问题。

在洛阳，白居易这个太子宾客，优游无事，饮茶抚琴，想起了故人刘禹锡，于是趋案挥笔，写下了

《闲卧寄刘同州》诗云：

软褥短屏风，昏昏醉卧翁。

鼻香茶热后，腰暖日阳中。

伴老琴常在，迎春酒不空。

可怜闲气味，唯欠于君同。

这首诗里描述的是一个春日的中午，诗人依榻而卧，锦褥绵绵，屏风矮短，春阳入室，一身暖和。刚喝了酒，昏昏欲醉，琴酒在旁，刚沏的新茶飘香，多么惬意，只可惜这悠闲的气氛只有自己一人享用，唯欠刘君同享。遗憾之情，跃然纸上。

洛阳距同州也就七八百里，一东一西，白居易的诗很快寄到刘禹锡手里。刘禹锡也许刚刚给灾民分发了朝廷拨下来的灾粮，也许正从乡间巡查归来，也许正在案头查阅州务完毕，总之，他接到了白居易的信（诗），于是，暂且放开其他，泡茶一杯，就着氤氲的水气，捧诗在手，捻须细吟、反复研读，诗里的那份老友情意，便如濡濡春阳，射进了心里。

刘禹锡沉吟再三，欣然提笔写下。

《酬乐天闲卧见寄》

散诞向阳眠，将闲敌地仙。

诗情茶助爽，药力酒能宣。

风碎竹间日，露明池底天。

同年未同隐，缘欠买山钱。

刘诗人先是赞羡朋友的神仙生活，名士情怀三杯茶，神仙生涯一局棋。散漫又雅致。转而笔锋一转，自嘲道，咱俩同岁却没有同隐，(62岁)这是因为我无山林可退，要挣买山钱呵。

说得太好了，机智、幽默、风趣，高雅，尽在字里行间，他笑答了朋友的想念。

到了第二年的开成元年秋天，刘诗人的脚疾加重，影响工作，他已无力再干了，遂辞职离开了同州。朝廷又任命他为太子宾客，退到东都洛阳二线上。

这些诗友们终于相聚了，他们的兴奋是可想而知的，白居易写下了《喜梦得自冯翊归洛》，刘诗人写下了《自左冯归洛下酬乐天》等诗，留下了一段诗史佳话。

注:①见《白居易年谱》

②三辅，即左冯翊，右扶风，中京兆。

作者简介

凌琴，姓王，平生喜文学，爱绘画，好音乐，乐文史，更崇书法。多年笔耕，舞文弄墨，艰难前行，一串脚印。自以为天地间一匆匆过客，如草芥之于土地，浪花之于江河，微留划痕，仅此而已。歌曰:我所生兮渭水边，我所居兮沙之苑，此生无成兮自嗟叹，惟将余光兮写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