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名人堂录】马启代作品欣赏(诗+评)||总第4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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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春天的诗行(八首)
文/马启代
◎做第一个在春天里奔跑的人
按节气何时立春
那不是我的事
但我要
做第一个在春天里奔跑的人
我要在寒风里跑出春风
在枯枝败叶中写上葱茏
让板结的土地感受到诗意的热情
这一些,是我应当做到的
跑着跑着身后的风就会和煦起来
那些绿色的嫩芽正赶往枝头
冬眠者的梦马上就要醒了
万物都应该自由自在、生机勃勃
做第一个在春天里奔跑的人
大家都来啊
寒冷就会瑟缩、退却
这晴朗的天和广阔的地本来属于我们
◎当我要把一个“绿”字吐出
“绿了,绿了”
推窗望到河岸那一抹葱茏
心底不由爆响一声惊奇
当我要把一个“绿”字吐出
泛起的却是一旷野的酸楚
我不过一位会说话的哑巴
谁教会了我如此指认这些事物
并将此依样传递给别人
所有的命名都只能指向一位神灵吗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真的是造物主的虚构
难道它已经囚禁了我们所有的认知
我极度怀疑现存的一切
不仅关于自然的
更包括一切道德和律条的合理性
我们宿命地活着,挣扎着
何尝不需要一个普遍的法则
魔鬼的逻辑却总想以邪恶对抗文明
◎惊蛰登泰山
——能一直向山里走的路,肯定耐得了孤独
一进来,赶来的山风,迎面抱住了我的灵魂
骨缝里,传出平平仄仄的音符
我说:“脚下,随便一条路都是天街,不信
人人来朝拜,它从不远游。”
……坐在四年前的那块石头上,我听到
千里之外,一座铜像碎裂的声音
你说:“春回来了,你不来亲自走一走
那些路,还是凉的……”
话落,我感到脚下抖动,泰山有话要给我说
◎在泰山
——山上有雾,它一定又在思考
我被阳光种在这里
我看到一群正被阳光种植的人
它们体内充满了黑暗
如今,我正把自己的影子收回来
因为思考,我与世界构成了张力
◎一滴雨
一滴雨不一定甘心活在云里。是的
飞翔的日子,并非出于自愿
这个时节,一滴雨的前身应当是雪
或者是一粒冰,在跳下云头之后
或者,在与天空解除誓约之后
在半空,它突然想到了自杀
它要将一段水蒸汽的前世,以及
一条大江大河的梦想
在看到熙熙攘攘的人世之前
来一个了断。一个透明的转身
这样,一滴雨,没有折断,逃离
抱着满怀的风声,滴进我仰望的肉体
灵魂上长着几道伤口
另一滴,砸在春天
一朵热泪盈眶的花蕊上,花没有喊疼
◎复活节手记
——昨夜,我在泰山的额头敲了又敲
那支秃笔,一直口含葱郁
却始终吐不出半个盛世
今晨,苍穹被放到高处,我也复活了
作为游走天下的行吟诗人
周围的石头都有呼吸
——我攒下了足够的山峰,借着春风
要乘月圆辉清
给它们画满姹紫嫣红
从前世看今生,我是背负十字架的商人
◎那片坐在山巅的云
云,是有翅膀的,那片坐在山巅的云,一定是飞累了
它在那儿一定凉爽
我也一直有飞的渴望,还没有飞远
身上压着一张魔符
我的灵魂一直翱翔,为了拥有天空
我正在使劲地长高
——“一粒沙,就是一个世界”,有人说。
汗,出尽了,我也许会变成一粒盐
哦,一粒盐,试图着陆的天空已经感觉到疼
◎手上都是小草绿色的血液
肯定是一股风扑了过来
把一片小草,狠狠地摁在了地上
这个季节,什么都挂着春天的名义
再肆虐的风,也只能叫春风
春风这把剪刀,却不知掌管在谁的手里
剪出细叶,也剪掉细叶,还有花朵
我感到了那些小草的压力
几近窒息,无法开口,只能任春风摆布
我是隔着铁栅栏看到的,还有玻璃
我是感到什么东西正狠狠地压在我的身上
我想翻身,手上都是小草绿色的血液
【作者简介】马启代:1966年生,祖籍山东东平,“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中国诗歌在线总编辑,“长河文丛”、《山东诗人》《长河》主编。1985年11月开始发表作品,出版过诗文集24部,作品入编《中国新诗“新来者”诗选》等各类选本200余部,获得过山东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第三届当代诗歌创作奖、2016首届亚洲诗人奖(韩国)等,入编《山东文学通史》。
读马启代“为良心写作”的诗歌
文/呼岩鸾
“良心”一词是进出中国人嘴巴频率最高的一个词。从孔孟之道开始,孩童会说话大人就教他要有良心,人临终也要拍拍良心清算一下。但良心一旦和大词结合,如政治良心、社会良心、市场良心、文学良心、艺术良心等等,良心就有了某种状况,就有了严重的意义。当下已是一个不再将“阶级性”代替“良心”的时代。但良心处处讲,良心处处缺。有人统计当下良心缺失的表现有一百多种;良心全无的是严嵩、和绅量级的最高贪官,大批量贪官未被挖出正在执掌权柄边贪边升;社会上官场上厚黑学已把良心淹没。此时此际,诗人马启代倡导“为良心写作”,我们就起码知道,马启代是一个勇敢的诗人;他为良心写作写出的诗歌,就表现了良心和人心相依相附相生相死的状态。
学习雷锋好榜样,向雷锋学习之日,成了雷锋第二个生日。3月5日,雷锋形象在这一天降生,到街头免费理发修自行车补鞋看病……只活一天,3月6日,又回到黑暗中等待365天再复活一次。雷锋自我命名的“螺丝钉”,是雷锋永生的形象,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了。马启代的《雷锋,这枚钉子》,就写出了雷锋这枚钉子的天命。螺丝钉“紧咬着三月”,拧进三月的春风花朵细雨尘土里不能自拔了。小小螺丝钉,作用极其宏大:“假借春风的名义,独裁者浑身闪亮⁄多年了,靠钉子支撑”。发亮的是永不生锈的,生锈的是螺丝钉;螺丝钉的命运幽现:“一枚雷锋牌螺丝钉⁄被一个主义腐蚀”,唱着“永做革命的螺丝钉”的孩子们,长大成人懂事了,感觉到“国家肉体里,有无数的钉子碰来碰去⁄把春风扎痛”,他们自己也感觉疼。雷锋是好人,好人有良心。倡导“为良心写作”的诗人,首先看见了雷锋的良心:“钉子只剩下了钉帽,钉帽下千疮百孔⁄直抵良心的黑洞”,很残酷也很悲哀。3月5日是免费修鞋的日子,也是开大会的日子。理发修鞋能显出雷锋的良心,开大会也能开出雷锋的良心吗?“他们把鲜花都放进了镜头,在三月聚会⁄排练开幕和闭幕”。“良心的黑洞”和“鲜花的镜头”不同,“良心的黑洞”在诗篇上,“鲜花的镜头”在荧屏上;前者真实,后者虚幻。良心和鲜花哪一样能使大会开成“学习雷锋先进分子先进集体大会”或真正的人民会议呢?能使“靠钉子支撑”的人们像永远二十二岁永远比你们年轻的雷锋同志那样有良心,布衣俭食,慈心为民呢?诗人把感喟人生的春风花朵细雨沙尘政治符号化作广阔的背景,在三月具体的时空中,把著名的社会政治意象聚合成一个触目惊心的象征:“良心的黑洞”;提出了填补“良心黑洞”的悬疑命题。
良心是什么呢?良心和法律有关,他有时必须遵循一条法律,这是“良法”;有时必须违背一条法律,这是“恶法”;法律会把一个有良心的人关进大牢里,例如“乌台诗案”中的苏轼,犯上忤逆案中的李贽。但良心必须是历经千年终不变异的表示是非标准价值判断的道德训条。而这道德训条就是伟大的宗教的核心戒律。例如佛教的十戒、五戒,基督教的摩西十戒。因此,良心是被道德和宗教两层胞衣紧紧包牢的,使之不受政治和物质侵害,良心从人出生后就在道德和宗教浸润中生长发育。良心从此就有了儒家的“存乎人者,仁义之心”(《孟子》);有了佛教的慈悲和十善,“大慈予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智度论》),有了基督教耶酥在旷野中对苦难民众的登山宝训:“心地纯洁的人有福了”(《圣经·马太福音》)。因此,良心不是朱熹说的“本然之善性”,不是西方学者说的“自然属性”;良心是学到的,不是与生俱来的,人学习而有良心去兽性,动物不学习有兽心而无良心,这是人和动物的区别。诗人的《学字记》,在“夜深,听到过路的神在咳嗽,鬼四散”的大恐怖之境中,要人学会“辑”和“缉”、“墓”和“幕”两对音相同、形相近、意相反的汉字的正确写法用法,“千万不要写白字”;岂是教人学习文字;而是喻示一个字对人安危作用极大;最重要的是教人学习良心,要有良心;不可利用无心写出的白字,制造文字之灾;避免“编辑部“写成”“编缉部”,“一字之误抓了七个常委”,避免“人大开幕”写成“开墓”,“要出大事了”此诗是寓言?是隐喻?是咒语?是谶语?是事件?只有良心说得清楚,但良心最怕“哭声传来”啊。
当下,一些人不爱良心了,只到心电图上去关心自己的肉心。一些人良心给狗吃了,大大地坏了。一些人把良心深藏在肉心里,不敢亮出来了,扪心自问的当事人少了,良心发现的坏人少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屠夫不见了。良知、天良、良言、良行、良药、良辰,那些被良心滋生出的好词都成了广告用语了。感恩心、责任心、内疚心、忏悔心,这些良心的附属品性都成了官民有口无心的装饰性套话了。当然,良心还是有的,还是多的;在诗篇上,在街头上,在网络上,都有良心在闪红光。诗人马启代倡导为良心写作,我也看见了他的良心在他的诗里红光闪闪。我想起了国际著名的多次获诺奖提名的波兰诗人赫贝特,他在压迫下“为抽屉写作”,大声“呼吁良心”。他的诗由于有良心,先在抽屉里,后在全世界闪光了。
良心是对自我及他者灵肉关系的审视、发现和评判。再看诗人的《奔马记——题写踏马飞燕》,奔马是中国的旅游标志,谁曾看出它的另一种直指良心的寓意?马启代疑惑奔马们“有的倒下了,有的停下了,只有你还在跑/难道,你是为了逃离天地的牢笼?”能逃离是最好的。但让马启代失望了:“不,你被逼成了铜身,还是被逼飞的灵魂”。一匹奔跑的马成了铜身,蹦跳的肉心成了铜心,一块铜没了灵魂——灵魂被逼飞了。马就那样僵住了。在诗篇上,一匹马和一个人是一样的。一个人变成了铜身,再庄严,再崇伟,再被人仰视,也是一块铜。一具作为标志的铜身,不能是人了,没有跳动的肉心,更没有跳动的良心了。耶稣反对偶像崇拜,他的使徒保罗横扫金银铜铁石头的偶像。马启代对无心的铜奔马敞开了自己的心:“谁让我姓马属马呢?见到你,我更坚信/没有翅膀的诗行,照样能飞”。这个诗人是有古老良知和时代意识的,写能飞的诗,做一匹活生生的让人民真能托生死的马。
马启代的诗歌是对良知的窥视和探索,并且用漫长曲折的诗行、诡异奇崛的意象和晦涩内敛的语言来表达所见所思。只要是内部心境对外部世界真实无伪毫不作假的映像,就是良心诗歌。《无事忙》“顺着白杨,太阳已坐高处/——它忙吗?它何时掉下来?”诗人对生活有一种颠覆性的期待。《悟中雾》,在雾思考的茫然中,“正被阳光种植的人”,“他们体内充满了黑暗”。“把自己影子收回来的人”,也在思考;“因为思考,我与世界构成了张力”。巨大的内心撑开了世界。《惊蛰登泰山》,泰山在朝拜者脚下,千里之外传来铜像破裂的声音。泰山不是铜像,泰山要说什么?《春天某日,独做英雄山二题》,新建的高楼永远比上苍低,诗人惊怵发现的是,“山上不是通天的路/脚下的石头,都是人的骨头”,诗人何为?他“准备指证太阳种下的阴影”。诗人眼中屡屡出现的太阳,在诗人心中是象征性黑斑。
《这个春天,我找到了天空和大地的裂缝,记录生长和消亡》,这个严密的夹缝,诗人找到了,都忍了,记录了:“一抬脚,体制的绳索牵牵绊绊/大师们自喻山峰,不过是蹲着的坟”。体制应以良心做砖石,体制应符合良心。良心和地位身价无关,在良心面前人人平等。草民有良心是山峰,大师无良心是抔土。诗人带着他的诗歌,在这个春天里,由于做了一番事业,就冲出了天和地的夹缝,脱离了臃肿的地球,和星辰一样自由了。
良心是历史性的道德法庭的主审法官。中国历史上,很多良心缺失的文人诗人,由于良心的罪恶而使他们的文名诗名降等降级或出局,被后人所不齿。著名者如明末钱谦益,为了个人活命不要民族良心降清当了汉奸,也被新主子鄙视打入二臣传。良心是人格完美与否的试金石。良心是自我认同自我实现的标尺。良心的外延和内涵随时代发展而变化,有汰离,有增补,如三从四德撤离良心的领地后,现代普世价值就被请了进来。一个人的良心是逐渐完美起来的,一个诗人和他的诗歌也这样完美起来。我国历代不乏大有良心的诗人,他们为良心写作写出了很多良心诗歌,诗歌里的良心永远鲜活着。现代的良心诗歌,最让我感动的,一是《革命烈士诗抄》里的为民主中国斗争而牺牲的烈士的诗篇,二是《天安门诗抄》里1976年“四五”运动中仁人志士的反抗诗篇。良心是不会亵渎神明的,被拘禁的良心对拘禁者最严厉的话只能是:“你们这些没良心的魔鬼!”当代诗人马启代倡导“为良心写作’并一直践行着,和很多同旨同趣坚持诗歌良心的诗人一起,他们的诗歌已是社会良心,会使我们转型期的社会变成良心社会吗?
“犄角”的力量
——马启代诗歌阅读札记
文/宫白云
一、诗行放得下天下
在我的眼里,马启代是属于真正的诗人那一拨里的人,不仅因为他提倡为良心写作还在于这位骨子里透出的正义感,他的无畏和敢于说真话与勇于担当让我十分钦佩。他的诗歌对社会、对生命、对苦难、对良知、对人性等不仅有深刻的揭示更有深度的追问。他倡导为良心写作,并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去做这个事情。他用他的全部灵魂写着人类的苦难、希冀和反抗,“我在成为靶子的过程中变成了猎人!这是命运所赐。我的子弹是诗句。天黑了,我们亮着!”他的诗歌的确如他所说的这样,像一枚枚子弹击打着这个缺乏公正力与公信力的时代,正如他的一首诗的诗题“我可以负责地说,我给这个时代预备了一副上好的棺材”。
保罗·策兰说:“诗歌从不强行给予,而是去揭示”。而马启代诗歌的力量正在于“揭示”,他不是把诗歌简单的变为现场直播或道场说教,他不会刻意摆出正义的嘴脸,而是以诗歌的多样面孔来呈现事物或事情的状貌,将庞杂的事实置于词语多角度或多义的语境之内,让它们自身的内部自然的呈示,同时启发着读者的思维与追问。他用诗歌来呐喊、启蒙、呼吁、求真,“为了求一个明白,日月都白了”,当我们读到如此苍凉悲愤让人欲哭无泪的诗句,谁还能无动于衷?这样的诗句没有灵魂的淬炼是写出不来的。从中也可以看出马启代是个执着而且有相当故事的人,而实际上他的人生经历也真的相当的复杂而丰富,从过教,经过商,坐过牢,这使得他在诗歌中能释放更大的能量与内涵,使他能在一个更阔大的空间来看待当下的社会现象与现实,在缺乏骨格和良知的当下,许多诗人对“现实”与“真相”选择绕道而行,以“纯艺术”为籍口千方百计躲避着“禁区”,如此,马启代具有真骨头、真精神的诗歌尤为可贵,不仅为当下诗歌带来足够的自尊和尊严,更以他个体的不屈不挠来对抗整体现实的力量拷问着人类的良心。如此混浊的世界,哪里还能寻得净土?哪里还能放得下隐士?社会需要唤醒,人类的良心与良知也是,马启代的诗歌正是在起这样的作用。如何在没有任何公正背景下坚持自己的诗歌立场?马启代用他的诗歌给了我们最好的回答:“一个用半粒沙子可以刮起沙尘暴的人/一个把一滴春水下成一季秋雨的人,诗行放得下天下”(《一个我与另一个我的灵魂独白》)。如果不是深入到“沙子”与“水”的肌骨之中,就不会有“沙尘暴”与“秋雨”的力量,正是这样把自己碾碎了再揉入其中的勇气形成了马启代诗歌一种巨大的承担力。
马启代的诗风硬朗凛冽,又有超常的诗性艺术。诗题大多很长,往往诗题就是一首诗的主题,而且都是取自诗中的诗句,也是诗中的诗眼所在,语言冷冽、决绝、孤傲,挣扎里有悲愤,悲愤里有挣扎,特别具有杀伤力与穿透力。也许他的内心聚集了太多的焦灼、困惑、疑虑和悲痛,使得他的诗句布满了浓重的笼罩感与沧桑感。在他的诗中,对荒诞与丑恶的谴责与揭示有着直击与力透纸背的硬度与力度。他相信真实的力量,并力图通过说真话来拯救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他追求真实的深度。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为良心写作也是为了印证一个真实世界,为他置身其中的现实存在坦荡地留下一些别样的东西。他曾说:“因坦荡受难,那不是坦荡的罪,我们只能更坦荡”。灾难让他学会把依附在灵魂上的业障变成诗。诚然,他有时会无力于那些突然而至的密集的灾难,但他那颗悲悯的心从未因此而懈怠,他在灾难面前得到的是某种召唤,虽然良心在这个时代一再遭到践踏,但依然有马启代这样的诗人在为良心而写作,由衷地唤起人类麻木的神经。而当“所有的青蛙都在逐渐升高的温水中唱歌、跳舞、争吵而不自省!”(马启代语),他选择的是抗挣和毫不妥协。就像米沃什所说:“倘若不是我,会有另外一个人到达这里,试图理解他的时代”。其敢于担当的勇气令人肃然起敬。马启代的诗除了始终保持着一种勇气与风骨,其诸多的灵魂感悟也为生存与生活重负下的心灵带来耐心和勇气。我们都知道感悟是有层次和高度的,而马启代的诗往往不经意间就爬上了那高顶。这得力于他丰富的人生经验与生命体验和长久的思考。思想本身是很复杂的过程,要体现出深刻、厚重的精神境界,过于简单就会不成熟,而真正的诗应该是很成熟的东西,它与灵魂的自由度及各方面的素养有关。而这方面马启代显然已很充分。如他的一首《结绳记事》就很具代表性:
——“秋夏交接,有咔嚓咔嚓的声音,你听到了吗?”此时,天空正在高处弯身我精神的悬崖上有闪电蹲着,被风绊倒的中年也保持着缄默。“你再听听”车轮滚滚,我五吨以上的灵魂在疯跑。千百万汉字于旅途中相互推醒“天下需要檄文!”我体内的冰层需要搬到秋天里放风,大地开始结霜他们依然招摇。我备好的猎枪已经找到,草原也在渴望驰骋的马蹄“有这些养料足够我复活”,兄弟们,看啊,母性的阳光里活跃着牛鬼蛇神……我一整天都在翻书,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它们真得好多年没见我了”积尘里,抖落出一段啸吟,几许浅唱,还有雨打芭蕉中的怒发冲冠。
——《结绳记事》
这首诗依然体现出马启代的诗歌策略和句法特征:长行铺排,引文精心穿插,节奏强烈,布局表面松弛,内在紧张。题目直接来自典故,所谓“结绳记事”是上古时期,文字发明前,人们所使用的一种记事方法,即在一条绳子上打结,用以记事传播信息。到了今日,已没有人再用这种方法来记事。诗人以此为题,不外乎用此种方式来记录自己的灵魂轨迹,以他独有的精神符码,表达他积蓄了太久的对社会现实的焦虑甚至愤怒,由此,才会有“我五吨以上的灵魂在疯跑。千百万汉字于旅途中相互推醒”;“我体内的冰层需要搬到秋天里放风”这样震憾的言词,同时深刻的隐喻既有诗人对现实的无情揭露,如“母性的阳光里活跃着牛鬼蛇神”;又有惊心的激荡,如“我备好的猎枪已经找到,草原也在渴望驰骋的马蹄”,“积尘里,抖落出一段啸吟,几许浅唱,还有雨打芭蕉中的怒发冲冠”;特别是这句“我精神的悬崖上有闪电蹲着”,当是这首诗的高潮所在。它代表着诗人特别强悍的精神状况,这是一种思想上的强大修辞,以其强烈的闪光惊扰着我们的感受力。虽然看起来很抽象,但实际上异常地形象,他映射出的精神内质,让我们仿佛看到一个灵魂在呼号、在奔走、在搏击,然后化为诗人精神上的亲密者或知情者,超越着诗人的意志与思想,传递着某种神奇的力量。
二、存在与辨识
近几年来,我都在持续关注着马启代的诗歌,正是由于他诗歌中的某种神奇力量的吸引,还有一个就是“黑白”的缘由,我个人对“黑白”有着固有的偏执,出版的诗集也命名为《黑白纪》,而马启代则更是一个揭示“黑白”真相的诗人,两本诗集《黑如白昼》《黑白辨》都与“黑白”脉脉相联,也算是一种“黑白”缘份吧,所以当众多的诗集堆在一起,我更有兴趣拿出他寄来的《黑白辨》来读,也更愿意去探寻他诗歌中的“黑白”真相。
在我看来,马启代诗歌中的“黑白”不仅仅只是内心的映像,更多的是一种现实的存在,那么“辨”自然是一种辨识了,诗人在诗歌中所要做的就是辨识心灵与现实的“黑白”,揭示它们的真相。在这本《黑白辨》中,他的许多的诗歌都与“黑白”这个主题有关,“黑白”始终贯穿于他的诗歌之中,对诗人而言,对黑白的辩识就像是对一个不断成长或衰退的社会或现实的辩识,他毫无顾忌地解构、重构,在看似毫无逻辑、无可理喻中,抛出一幅幅荒诞、颠倒、倒错、悖谬的画面,令人读之动容。这在他的诗《黑白辨》中尤为突出:
——我看见光,拼命地追着黑,追得快,黑跑得也快
我见惯了白吃黑,也见过黑吃白
“漫天而至的白,或铺天盖地的黑,都耀武扬威
追得另一方慌不择路,头破血流”
事实上,黑和白的话我都听不懂,也从未被谁收买
我发表的言论出于良知,那是天性
(它们那些话像鸟语一样好听,但不实际
我确信:黑白人间,正邪颠倒)
——我一向认为,把黑驱赶进光里会发白,现在
我一直想把光赶进黑暗里
“像一杯污水和另一杯污水,我也不清楚
白进入黑。黑是继续黑还是会变白”
……日夜轮回肯定不是把黑扫进白,或把白赶进黑
黑白轮回就是冷暖交替
“如此周而复始,未见一次差错
一定有着伟大的使命”
——《黑白辨》
这是一首发人深省、直击人类心灵之诗,诗人对黑白剖析的惨烈足够令人铭心,它让我们清楚地看到身处黑白世界中的诗人心灵深处的痛苦与挣扎。在这样的诗中,我们所有的意识都会随诗人的思维轨迹而动,他绝唱般的黑白对语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流向,仿佛两股对峙的暗流,而他就如一个思想者或哲人站在一边向这两股暗流言说,仿佛每句都是寓言,而此诗的高度也正在于此。他为黑白选择的唯一道路就是彻底地穿越它们,从它们的一头进去从另一头出来,诗人深知什么是“伟大的使命”,也深知肩负的责任,正如生命的开始与结束。诗人自觉而又执着地致力于展现黑与白自我搏斗的种种痛苦与体验。“黑白”在他这里成为存在,成为现实,成为哲学,成为艺术,成为智慧。他怀抱着黑白辩认着它们,颠覆着我们对黑白已有的认知,如他的一首《我是否雪花变的?我常常摸到自己冰雪的内心》:
——雪花是什么颜色?它是蓝色,天空的蓝
是天空的肤色
因为旅途漫长,累白了
——雪花是什么颜色?它是黑色,黑夜的黑
是云朵的脸色
它是逃离出来的异类,有闪电的白
——它本来就是白的,知黑守白多么不易
为了白
一朵雪花,用尽了自己的前半生
我是否雪花变的?我常常摸到自己冰雪的内心
雪花,它的喘息是暖的……
——《我是否雪花变的?我常常摸到自己冰雪的内心》
猛一看这首诗以为诗人在“指鹿为马”,但是正是这样的一步步“指认”让诗人确认了自己的内心,通过对雪花的追问取得白与黑的层层图像。黑,以实见实力;白,以空显空灵,两者又都统一在诗人的心灵寄托之中,这其实就是把心灵的经验还原成人生的真相,黑与白都是通过心灵的透视而来,只不过此心灵视像包括了太多的人生况味。
他还有好多诗都是这样的味道,如《我曾一把将雪攥哭》,《菊花,在沸水里活过来》,《那些照耀过万物的云朵,长出了皱纹》,《风再大,也没有刮跑时间的风尘》,《三年来,我所有的白都被人间借走》等,这些诗的诗色在于诗人知道怎样成熟地使用巧妙、微妙、玄妙,在物象中寄予更多的喻指与未尽之意。马启代有能力把触目惊心的存在真相轻而易举地带入诗歌之中,这大概与他精神的高度与超强的心智和经验有关。世界总是让他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一面,但他在它们面前没有张皇失措,他的很多诗篇都呈现出诗人对黑暗的现实强烈的抗争。如《偌大天空,哪里放得下我三道竖纹》:
没有风,可以把我吹老
皱纹只有三道,似乎与生俱来
一道忧家
一道忧国
一道忧天下
——这是师传。我的基因
已经两年了,我什么也不能忧
纵看千年
横看万里
天空被铁棂分割
只见得,天外三轮黑云发亮
偌大天空,哪里放得下我三道竖纹
几声燕叫
数点花红
胸中横一曲天问
——《偌大天空,哪里放得下我三道竖纹》
此诗的结构形式直觉敏锐,巧妙地选取了自身的“三道竖纹”为内心的宣泄方式,将内心与现实结合起来的同时,真实地揭示了悲愤的心境与存在之丑,平实的语言含着冷酷,散发着刀锋般尖锐的力量。诗人既在诗中保留了社会强加给他的痛苦印记,又在这个印记上把个人的命运与普遍存在的现实命运结合起来,以单薄孤立的焦虑显效出一种囚禁下的残酷与悲愤。
我注意到诗人在他的这本诗集《黑白辨》的扉页上题写的是摘自白桦《从秋瑾到林昭》中的句子:
把黑色的白还原为黑!
把白色的黑还原为白!
我感觉诗人引用这个句子颇为意味深长。特别在我读完这本诗集回过头来再去品味咂摸这个句子时,忽然让我想起了代表俄罗斯良知的诗人索尔仁尼琴,他一生都在追求正义和真理,反对强权和暴力,他极力想消除的是笼罩在自己国家头上不真实的神话和虚假印象,在强权面前,索尔仁尼琴从来都不是一个明哲保身的顺民。他的作品大都是描绘病态社会下人性的扭曲,他希望自己能为俄罗斯的未来指明道路。索尔仁尼琴这样形容自己,他这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牛犊,总是很不明智地、数十年如一日地用自己的脑袋和犄角狂热地顶向枝干庞大根基深厚的橡树。而诗人马启代恰恰让我感受到了这个“犄角”的力量,他的诗与索尔仁尼琴的诗有着相同的秉性,我相信,马启代的诗同样也足以烛照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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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平(社长)
向呈武(副社长)
芊语初晴(社长)
凌凤凰(社长)
左新国(社长)
虹雨(社长)
段尚林(副社长)
郭化刚(社长)
镜湖莲心(副社长)
罗成(社长)
心开(社长)
管庆江(社长)
作家新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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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期微刊制作
孟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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