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欣赏」高勤:给语言清清肠
给过节打上“过劫”名号的,要么是清静之人被它的繁乱打中,要么是口袋贫民被它的下手“太狠”打疼,个中滋味长。有人算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国人有一百三十二天要么过节要么准备过节,基本是菜瓜打驴——去一半儿,此说当然有点过。
过节嘛,离不开吃。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民既以食为天,还以地为母。天滋地养,天地责无旁贷。胡吃海喝之后,“减肥”成为“节”后余生的重要话题。女人爱美,男人怕病;老人想长寿,儿童要睿智。“管住嘴,迈开腿”已成共识,减肥产品热卖,相关的按摩治疗诊室如雨后春笋遍布大街小巷,肥胖大有成为全民公敌之虞。遏制口腹之欲、消耗卡路里、清肠去油等招式纷纷登上各家“道场”,最终目的无非是为甩掉赘物。
哲学家大卫·休谟曾讲:“语言,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公众事务。”有迹象表明,这一“公众形象”在“节日快乐”的祝福声中,不知不觉也肥肥哒了。
能言是人之为人的标志之一,古人讲:“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语言首先是供我们使用的工具,上网、看书以及日常交流、沟通,如果没有语言作媒介,很难想像,我们的生活会是个什么样子。
文学创作是语言的艺术,有高下之分、雅俗之别,个人偏好无所谓伯仲,全得意于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爱莫言,他可能爱孙犁;你读金庸,他可能只看琼瑶,抛开文学作品的故事性、艺术性、历史性、思想性等等不提,单把“语言”拎出来,那也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
“——青青的远树后冉冉的暮霭。”
汪曾祺的小说我百看不厌,汪曾祺的孙女汪卉对他却极不买账。在早,才上五六年级的汪卉有一天气哼哼地回到家说:“爷爷写的文章一点儿都不好!”在学校,老师让学生从文学作品中摘抄华丽辞藻,以备不时之需,汪卉把爷爷的书翻了个遍,竟然一无所获,很是恼火:“爷爷写的什么呀,没词儿!”。汪老听了哈哈大笑:“说得好,没词儿!”过了一阵儿,他一边嘟囔一边咂摸:“没词儿,没词儿,好!”汪曾祺是中国当代文学大家,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贾平凹说他“是一文狐”,林林总总的评价中汪曾祺却最中意、最认可孙女的这个,并以此为文学创作的至高境界,追求终生。
一个内心朴素的作家,自不会用花哨的语言来装点门面;一个崇尚浮华的社会,自不会拥有一套干净利落的语言体系。先不说我们的图书市场状况如何,阅读中,不管是网上还是网下谁都有过与“鸡汤文”撞个满怀的经历,当然也有人乐意长期泡在“鸡汤”里,不想出浴,还时不时舀上一勺四处分发。“心灵鸡汤”首先它不是汤,也无关心灵,大不了就是那些无所事事的禽类前刨后刨找虫吃,搔首弄姿赚你的点击率,可它所滋生的文字垃圾就像油垢一样淤堵在血管和肠壁上,白花花的。
如今,上网即便不是生活的全部,也占大部。网络语言就像鲜榨橙汁,味道很冲,却难以持久保鲜。极强的时效性和鲜明的时代感能让其各领风骚个把月。“×××,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且行且珍重。”这类的不用多说,你懂得!傅园慧在奥运会上亮相后,“洪荒之力”狂卷大江南北,连小孩子在夏令营的受训路上对着记者的采访镜头也借此调侃。心领神会让我们有了共通的语言,有了在场感,又有“合谋”的快感。只是,浅尝辄止是它的命门,太过就腻了。
口头禅是我们生活中常见又不以为意的“毛病”——“这个”、“那个”、“嗯”、“啊”不一而足,还有“对”、“对对对对对”、“谁讲话儿的”、“回儿再”……不胜枚举。我认识个比较奇葩的人,每句话后边都缀一个问句“知道不”。直播一段:“原来这条道是个死葫芦头,知道不,根本过不去,知道不,去年完秋儿刚打开,知道不……”那个“知道不”已非问句,就像个楔子插在语言里,使其失去了弹性。
山东作家张大春在他的书《认得几个字》里提到他小时候有段时间常说“结果后来”,说得很快,听上去像是“就来”。有一天他家老爷子实在听不下去了,说:“你舅舅今天不会来。”张大春一脸茫然。老爷子说:“你成天价‘就来’‘舅来’又是什么意思?结果是结果,后来是后来;‘后来’还不算‘结果’呢,有了‘结果’,还有‘后来’吗?”张大春如醍醐灌顶,不久硬是“戒”掉那个累赘。
你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如今有太多的人喜欢“然后”两个字,男女老少,大小孩芽儿,都在那儿“然后这个”“然后那个”。最常见的是电视采访里,各行各业,白领蓝领,“然后”贯穿语言始终,但凡访谈画面下需要打字幕的,后期制作一般都会把“然后”直接删去。
不可否认,语言是有性格的。几年前的一天,我给朋友打电话,不巧,她先生接的。这位某局局长大人不是很随便地“喂”,也不是很正式的“你好”,更不是楞头磕脑的“你找谁”,而是“诶(éi)——”,就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叹词生生被他拖了有二里地长。我心里这个乐呀,显然这位仁兄在官场沉溺太久,官腔打得炉火纯青!如果哪位感兴趣,录一段“官话”放上几天,不听出肠梗阻来,算你有超强的免疫力。
语言不只是用来说或听,还是内心的表达和对表达的敬重。“活泼有趣”应该不是对语言品质的额外要求,人若无趣,生不如死。你看过年的时候微信红包,一分钱大家也能抢得热火朝天,谁在乎那几分几角?无非是给生活凑个趣。
“社会属性是语言的本质属性”。还我们的社会一个健康活泼、清爽通透的语言体系,把废话戒掉。如果说要给语言减减肥,那就从清肠开始吧。
作者简介:高勤,河北省作协会员,省散文学会会员。香河县国税局干部。曾在《当代人》、《北方文学》、《少年小说》、《红豆》、《青春》、《少年文艺》、《儿童文学》、《散文百家》等报刊上发表作品。出版文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