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著评论」“是真名士自风流”——简论廊坊小说家李铮笔下的张华形象

2016年11月,著名小说家李铮出版了他的长篇传记小说《张华传》。本书洋洋近八十万字,在参阅《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史》《资治通鉴》以及历史演义小说《三国演义》《两晋通俗演义》等大量史传和文学作品的基础上,充分展开想象和虚构,一方面立体多维地展示出自东汉末至西晋末年间近百年的社会动荡和风云变幻,另一方面又生动再现了众多人物多样的人生轨迹与品格风貌;尤其是成功塑造出张华这样一个集政治与文坛领袖于一身的著名历史人物形象。

张华传

西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张华生于魏太和六年(公元232),卒于晋永康元年(公元300)。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十二下》所载推知,自汉末张华的远祖张宇始即避居至范阳方城。《新唐书》说张华的先世为汉代张良之后,后世家谱多有附会,不可轻信。方城即今廊坊市固安县,为张华的祖籍,也是其出生地。清代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八记:“范阳故处,曰张华宅者二:其一,卢沟河北岸,指是焉耳,更无址迹可寻。其一,固安县东北八里,张华村头,村人指石井栏八角焉,曰:故宅处也。村今多张姓,云是华后,亦不复有博辩强记其人者”。(雍正)《畿辅通志》卷五十三也有类似的记载:“张华村,在固安县东北,《天府广记》:张华宅,在固安县东北八里,犹有八角井,乃其故宅。村中今多张姓是其后人。固安册有曰:张华里者,万历中知县胡其俊审编之次,重其姓讳,更唱曰贤,今则编张贤里。”据如上材料,现人们一般以为张华为固安人,其年少时代即在固安县东北八里处度过。

张华所处的魏晋时代,是我国历史上一个极为动荡而又思想多元、个性解放的特殊时期。如此的历史环境和氛围,造就出我国文化发展史上一个特殊的群体——名士,他们主流价值取向的特征是:以超然的精神追求取代现实的物质欲求、以个体的自由洒脱挣脱社会意志的规矩樊笼、以士人的道统良知取代皇权的势统控驭、以审美的人生态度超越现实功利的人生羁绊。李铮的小说《张华传》主要描写的即是这个独特群体及其人格精神,从建安七子的风骨遗韵,到竹林七贤的佯狂傲世,再到金谷园二十四友的风流倜傥,都有各自不同的风采与情味。

张华塑像

在小说《张华传》中,传主张华无疑是作者所用笔墨最多,融入情感最重的一个。作为当时的一位集政治与文坛领袖于一身的人物,张华无疑是一位名士。他与其他名士共有的特点是多才、具有自身的个性、具有审美的精神追求。然而,同时他又有着其他名士所不具备的特点,他所有之才内含很高的治国理政之能;他的个性之中多的是执着、包容且奋发有为,而少许多随意任性与自负、慵懒;他的审美追求中多的是对功利物欲的蔑视与高蹈的精神逍遥及自足,而少许多迷失自我的痴狂和自恋。

魏晋时期的社会明显分为士族与庶族两个阶层。士族即社会的上层,多为门阀贵族,高官显宦,他们拥有巨大的财富和较高的社会地位,所谓的名士多来自此阶层。然而,张华却不是,他来自贫寒且无社会地位的庶族。尽管其父也曾为魏渔阳郡守,但很早去世,张华年少时家境贫寒,曾在家乡的河边以牧羊为生。但这只生于蒿莱的“小鸟”,亦想“举足以冲天”,他“少好文义,博览坟典”,所著《鹪鹩赋》,深得著名文人阮籍赏识,被赞有王佐之才,并得刘放、卢钦等荐举,步入仕途,历任太常博士、河南尹丞、佐著作郎、中书郎;西晋建立,又拜黄门侍郎,封关内侯。后再拜中书令,加散骑常侍,又任度支尚书、太子少傅、右光禄大夫等官,最终卒于司空之职。

鹪鹩赋

在小说中,作者是以张华的《鹪鹩赋》引起毌丘俭、鲜于嗣以及刘放、卢钦等大小官员们的注意而开篇的;随后,又写到他以高超棋术得到了洛阳上流阶层的容纳;后面又写他以精湛的书法而受到京城名士们的追捧,这都是在对张华之“才”的突出与褒扬。为展示张华的博学多识,作者常不惜笔墨,如为给王婧讲清楚一个“洛”字,张华从字型,讲到用法、意蕴,涉及到文学、历史、易经等多方面的知识,令著名文人嵇康也不禁夸道:“茂先不仅文采出众而且十分博学呀。”当然,对张华“才”的体现,更多地融汇在那波谲云诡的政治军事斗争中,以他的远见卓识、纵横捭阖、从容不迫来展示他杰出的政治才能与智慧。张华以庶族身份历仕二朝,主要有三件事奠定了他在西晋朝的政治地位。第一,在晋武帝咸宁五年前后。当时,晋武帝对是否出兵灭吴犹豫不定,朝内以贾充、荀勖等为代表的一派,多方阻止;而张华则坚决支持武帝立即采取行动,如此才促成了西晋一统天下的大功,张华也被小说作者视为“天下一统第一功臣”。第二,在晋武帝太康三年左右。因荀勖的谮毁和有忤逆武帝之意,张华被派去都督幽州诸军事,领护乌桓校尉、安北将军。此间,他很好施行少数民族政策,使北地边陲得以稳定,受到朝廷内外的高度赞许。第三,在晋惠帝时期。此时期,惠帝平庸无能,大权旁落于贾后南风之手。贾南风虽专权独断,却幸运地选择了张华为相,从而使十分动荡的政局得以稳定。所以,《晋书·张华传》载:“华遂尽忠匡辅,弥缝补阙,虽当暗主虐后之朝,而海内晏然,华之功也”。对如上不同阶段的真实史事,作者随着张华人生命运的不断转徙而曲折展开,从而构成全书故事的主体和传主主要的人生内容。

多情而且钟情是张华作为魏晋名士的另一突出品格。南朝文学批评家钟嵘所撰《诗品》曾评张华的诗作为“儿女情多,风云气少”。当代有学者更具体指出:张华是拉开西晋诗学序幕的人。作为西晋初年诗坛的坐标,张华最主要的贡献是把魏响转为晋调,即把建安以来的慷慨激昂,变为西晋的清丽靡嫚;把“风云气”,换成“儿女情”。作为西晋初年诗歌新变经典的《情诗》和《杂诗》是张华诗歌的代表作,前者共五首,后者共三首,两者的风格内容大同小异,均为咏情之作。这八首情诗,在小说家李铮的笔下则幻化为一个个曼妙无比的女性人物和优美感人的爱情故事。关于张华的婚姻,《晋书·张华传》仅以“乡人刘放亦奇其才,以女妻焉”十余字一笔带过,至于爱情及更多的细节则在各种史传与文学作品中几不一见。此虽给作家创作带来一定难度,但也为其想象的展开留出广阔的空间。全书共写及张华与刘贞、郭芸、王婧、秋雁等七位女性的恋情,内中有华贵贤淑的大家闺秀,有清纯活泼的丫鬟使女,还有火热奔放的异族公主;对张华这个才子,她们或为其无双的才华而心动,或为其卓越的政治外交能力所折服,或为其高尚的品行而钟情;而张华却在不失人性与真情的同时,也能很快回归理性和平静,从而使读者看到的张华不是一个干瘪空洞的历史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中人、一个与魏晋名士有一定关联与共性的历史人物。

钟嵘

无疑,小说家李铮是个写人、讲故事的高手。但是,在外在故事的深层,作者常常还要去探究或者表达更为广远的生存玄想或人生哲理,这也许正是其高于其他作家且使其作品具有深度和价值的重要原因。

作者具有深厚的悲悯意识与哲思情怀,在时而平缓时而曲折的叙事过程中,作者时时发出对世界的本源、人生的目的,以及爱情、友谊、幸福等问题的追问和深思,并对我们文化久有的儒、道之学进行反观与再审视。面对当时社会出现的种种人生样态与价值取向,作者做出了自己的思考与诠释。书中曾写道,在经过多年的战乱之后,每个人都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伤残与苦难。无论成功者还是失败者都从这长久的苦难中感受到了人生的无价值,对人生有一种幻灭感。像阮籍、嵇康、何晏、王弼这样的文人学士,就将世界概括为无,虚无。既然是无,那么就没有什么道德可以约束人,人便应该怎么舒服怎么生活。何晏等人手中有权,便从权利和五石散中寻找快乐,而洛阳七友便从酒中寻找快乐。他们不仅嘴上崇‘无’,心中也真的相信世界是‘无’。与上面这些人不同,文帝曹丕在虚幻的世界上似乎找到了使人不朽的方法,那就是文章。他把文章的功用进行了无限放大,说它是“不朽之盛事”;也就是说,对于无常而苦难的人生而言,他以为只有文章流传百世才能保持自己的不朽,只有文章才是一个人精神上最高的追求。

竹林七贤

对于这些不同的人生样态与价值取向,作者既有包容也有批评。比如小说第32节,作为张华早期人生导师的刘放先是说:“他们的思想与行为并不能用正确与错误来概括,我对他们的评价是一个字,那就是‘真’。真并不一定是好,也不一定是坏,但一个人能做到真,是很不易的”。话内即含有包容默许之意。而随后刘放又讲:“嵇康、阮籍代表了这个时代的风气。颓废、放达、追求享受、及时行乐。不仅洛阳七友,整个社会其实都浸染了这种风气。”话中又明显表现出对竹林七贤的批评态度;而一旁同样是其人生导师的卢钦更明确地表达:“至少我认为不可取。”刘放和卢钦以为,世事昏乱,正是因为不尊儒学,且将之变为了奸佞邪恶之徒谋利的工具。世界要想长治久安,必须真心崇儒。人生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刘放为张华指示道:“以老夫一生所悟,为人者当以中庸为本。夫中庸者,至诚也。人之真谓之诚。就是要做一个真诚的人。中庸不是没有立场和原则。中庸要求人做事不偏不倚,一切以理为旨。”从某种程度上说,小说里张华的一生正是沿着这样的路径而行,他的人生故事正是对如此人生哲学的生动演绎。就此方面而言,作品内名士张华的身上带有浓厚的儒学色彩。

李铮

总地来说,李铮笔下的张华形象既具有同时代名士们所具有的才情,同时又具有杰出政治家的卓越才能与儒学色彩,其人格核心在于“真”,即儒家所谓的“至诚”。当然,此张华身上更多凝聚的是作家李铮的人生理想与价值追求。正如一千个读者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一千个作家也许会写出一千个不一样的张华。我们也不能因为小说的精彩,而把历史中的张华与之相混同。

2017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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