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棵无名树 那种苦得怀疑人生的果

无患子(网络)
一个与我同名同姓又同庚的“哲人”说过一句话:乡愁是一只马蜂,一不小心就会被蜇着。前几天在南宁工作的一个堂侄女打电话问我,我家旧禾堂那棵树学名叫什么?
那棵树霎时立在我面前。
我记得它的样子,顶多两丈高,有些弯曲的树干,像一个有点佝偻的瘦子,顶上开枝散叶,永远叶子碧绿,像瘦子颓废地顶着一头蓬松乱发。
我脱口说出它的名字,却写不出来,也就是说,我并不知道它的什么“学名”。一棵不是“名门望族”的杂树生在穷乡僻壤的坏处就是,它只有土话里的俗称,你写不出其大名,不能把它骄傲地介绍给别人。
不仅植物这样,很多动物也是。它们经常生动地浮现在我的梦境和眼前,把我带回老家。我希望能与别人分享我与它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但我不知道它们上了书叫什么。
还是说那棵树吧。
那棵树是我祖父种的,就在变成菜园、种着芭蕉的禾堂废墟上,紧靠着生产队的水田。我记得它一直就是那个样子,那么大那么高,我不只一次爬上过它的半腰。
六雷村
它结一种拇指大小的圆果,开始时是青色的,成熟后变得澄黄,软绵绵的,光滑发亮,掰开的厚皮有些粘手,里头有个坚硬的黑核。小时候嘴馋,凡是树上结的都希望能入嘴,连酸得让人摇头晃脑的梅子也觉得甘甜可口,但这种果,牙也不敢沾一下。
它不酸,却苦,非常苦,苦得让你怀疑人生。它的名字土话念起来就是苦到极处的意思。
但这种果有一个特别之处,像肥皂一样产生很多泡沫,大人用它洗衣服、洗头,我们用它玩耍,在水里搓它,看着它像变魔术一样源源不断地冒出白色的泡沫,一不小心泡沫溅到嘴里,苦得呸呸地吐个不停。
堂侄女给我电话,是想找这种果。她记得小时候身上长了疹子,痒得难受,母亲用它一洗就好了。她的孩子也长了疹子,吃了很多药也没用,记起这个土方。
我上专业网站查各种树,像一个办案的警察按图索骥。我断定它不是苦楝树,苦楝树老家叫“花森木”,它的果像一簇簇金珠,比这种“肥皂果”小得多。
它也不是皂荚树,虽然皂荚树的果也有泡沫,也可以洗手洗衣服,但果实像豆荚一样,与它显然不是同类。
我找了名字带“苦”字的树,后来又找“果实有泡沫”的树。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它的真身:无患子。图谱上的果实正是我印象中的样子。
无患子,又叫“苦患子”——正是我老家叫法的转音。它还有很多名字:油罗树、洗手果、肥皂果树、搓目子、假龙眼、鬼见愁等等。相传用它的木材制成的木棒可以驱魔杀鬼,因此得名。它厚肉质状的果皮含有皂素,用水搓揉便会产生泡沫,去污力强,又没有异味,可用于清洗,是古代的主要清洁剂之一。
无患子的果实具有抑菌、去屑、防脱、美白去斑、滋润皮肤的作用。无患子中的阿魏酸是科学界公认的美容因子,能改善皮肤质量,使其细腻光泽、富有弹性。
乖乖隆的冬,简直了!
这么一种宝树,如此有益于人类,简直是“特等功臣”,但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它不该长在那里,一个被几间厕所包围的废墟,缺少阳光,环境潮湿。它无怨无悔,默生默长,与它广泛的用途和卓越的贡献一点也不相称。
但如果不长在那里,我又怎么会与它有这种缘分呢?
2007年陪父亲回老家,他的乡愁一定比我更浓
庄子说大树因为无用而避免刀斧,得以长寿,这棵苦患子虽然有用,却未能终其天年。我很多年前回家,它已经了无踪影。祖母当时还在世,因为它遮挡了旁边别人家种水稻的水田,于是把它砍了。
祖母是那种自己忍让吃亏,也不愿与人结怨的人。
整个村子里只有这一棵无患子,它并不高大,远远比不上随处可见的橄榄树、榕树、龙眼和荔枝,更别说小学门前那棵巍峨的饭甑树(栎树)了,但它却深深地刻在我记忆的底板上。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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