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和蚊子
小时候放牛,是抢手活。家里能养起牛,那算是当地望族。我们家联合三四户一起养过一头水牛,几户人一个月一个月轮流伺候。要放次牛,还得盼星星盼月亮,等上几个月。放一个月牛跟过年似的。但是过年时放牛就差点意思。虽说放牛很枯燥,但是总算看到出头之日,毕竟家里有头牛。
这些年,走过南,走过北。记得我第一次离开家到北方的时候,天天一个无所谓谁跟谁的样子。同学实在忍不住,说,你家老头子天天吸几块钱的烟。我说,就白沙,普通的那种。同学对天喃喃自语,说,那可以,算是养过牛的。记得我第一次在东莞建筑工地,听到四川厨娘说,你看,那个四川娃像头牛。我说,他是力气大吧。四川厨娘说,你晓得啥,他屁股后面跟着四个娃呢。
等我终于拿到第一份工资,一个月工资根本买不起一头牛。就这样,攒钱生活,糊口饭吃。当生活的负担慢慢地真的压在我的肩上,牛没得放,发觉自己已变成那头牛。
生活就像只蚊子,我就像头水牛。冬日里,宅在栏里,积攒一身肥膘,待到春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犁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水塘里,喝上一顿就是最大的奢求。生活它像只蚊子叮住我的血管,用它那细细的针管,一针见血。我必须练就一身铁布衫,才可以抵御它。我能用的上的武器,只有两只耳朵,一条尾巴,四条腿。扇扇两只耳朵赶蚊子,甩甩尾巴打蚊子,腾出一条腿踢蚊子。这些都无济于事,它们三三两两,轮番上阵,飞远飞近,划出优美的弧线。这些年,身上留下的伤痕还依稀可见,然而,你哪里有时间去欣赏这生活留下的佳作。肩上的一切,时刻提醒自己必须像头牛那样,喘完粗气才可以去喝上一顿。
我常常问我自己,我为什么不是那只蚊子。它的一针见血,它的挥之不去,它的死缠烂打。我想像只蚊子在夏夜里弹起琵琶,跳一支舞;在冬夜里,裹着棉衣悄悄做美梦。当我需要血液,我就舞起我的针管,直击那头牛的动脉,汲取养分。然而,我始终是头牛。
我想,劳碌和磨难在生命里如影相随,如果劳碌是恩赐,我一定要好好珍惜,磨难自然会弃我而去。
有一年过年倒是不放牛,牛却溜了我们一回。那年初一,牛从牛栏里跑出来,我们一家人满田地里追牛,你加速,它加速;你减速,它溜达;你们四面围堵,它冲卡。全家人筋疲力竭,父亲累的气喘不上,他跟牛斗气一下午,直到没有力气,回到家干等两天,它跑回来了。
菩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