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儿戏外交:雍正派使臣赴俄国教下跪
原载:《国家人文历史》2015年第11期
作者:路卫兵
不跪?教你跪
1675年3月,俄国沙皇派尼古拉使团来华。觐见康熙帝时,清朝的礼仪官按惯例要求尼古拉行三叩九拜之礼,尼古拉大摇其头,他的理由很充分:在俄罗斯他只在上帝面前跪倒双膝,即便对沙皇也只行单膝跪地的吻手礼。
礼仪官们懵了,如此失礼之事前所未有,大家好话说尽,哄了尼古拉半天,有个官员还差点给他跪下。尼古拉最后勉强同意双膝下跪,却提出了个附加条件:清国需安排隆重的仪仗迎接他。这个自然好说,就是他不争取,这仪仗也草率不了--如此露脸而又弘扬国威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
觐见那天,康熙帝端坐在大殿北侧,面前隔一道帐幕,尼古拉双膝跪倒,斜对着康熙帝迅速低了下头,还没等康熙帝喊“平身”便径自站了起来。事后康熙帝大摇其头,毫不客气地给了尼古拉一个差评:“该夷不知礼数,言多狂悖,盖因声教不及之故,不必与其计较。”这话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俄使不懂礼数,说话也不着四六;二是分析了俄使不懂礼数、说话不着四六的原因,即“声教不及”,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到家。
对俄国“声教”的重任后来落在康熙帝的儿子雍正帝头上。俄国新沙皇安娜·伊凡诺芙娜登基后,雍正帝派理藩院侍郎托时前去恭贺。使团出发前,雍正帝再三训令,说以前俄使到中国傲慢无礼,咱们不能那样,要懂礼数,让外国人好好学习学习。
圣彼得堡觐见,托时奉上国书,率使团成员行叩拜之礼,场面恢弘,让女皇和俄臣着实惊了一下。俄外交委员巴什罗夫宣读清朝的国书时,托时等人仍长跪不起,女皇示意他们站起来,托时不同意,说这是大清的礼节,请女皇不要勉强。托时等人直到巴什罗夫宣读完毕,才在“吾皇万岁”声中轰然起身。觐见完毕,女皇让使团回宾馆休息,托时等人又统统跪下,行大礼表示感谢,然后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小心离去。
1793年,英国王室派马戛尔尼勋爵率使团来华,谋求与中国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使团刚一靠岸,来迎接的清军便冲了上去,在船队上插上许多“英吉利贡使”的彩旗,礼品清单则一律写上“贡物”二字。热河行宫觐见时,马戛尔尼坚决不行跪拜礼,“大度”的乾隆帝并未深究,却一口回绝了英使的建交请求,发诏说:“……西洋国家很多,又不是只你一国,如果大家都请求派人留居北京,如何是好?……天朝的恩德和武威,普及天下,任何贵重的物品,应有尽有,所以不需要你国货物……”
嘉庆时,不死心的英国人又派阿美士德勋爵率团来访。这次清朝大臣们强烈要求英使者行跪拜礼,阿美士德自然不肯,随后场面出现了混乱:大臣们推的推、拽的拽,连唬带劝,非要他们学习叩头不可,阿美士德等人则坚决抵抗,并提出严正抗议。抗议报上去,嘉庆帝龙颜大怒,敕令英国人立刻离开北京,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们。
有一种附和叫总理衙门
有一种反抗叫被踢出局
国道中落,道光、咸丰两朝再也没了祖宗的威风,咸丰帝不得不在他临死前半年多批准成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应对日益紧迫的国际局势。然而清政府思想上并不能与形式上的开放同步,在外交上的表现便有些不伦不类。
英国外交官威妥玛在日记中记录了他与总理衙门打交道的一些见闻,比如说:“中国的总理衙门,其规矩与欧洲各国的外交部完全不同。凡是各国使臣到总理衙门办事,对方一定端上茶果,然后由王公大臣陪坐,边喝茶边说话。”又说:“中国官员虽然有分工,但大臣们仍然不敢各抒己见。每次外国大使问话,大家都会观察别人的表情,大臣看亲王的眼色,刚入衙门的新官则看老臣们的眼色。如果亲王说什么话,大臣们不管对不对,都会轰然响应,连说‘对对对’。如果亲王不说话,诸大臣谁也不敢先说话。”
日记还记载了一桩他亲身经历的事:“一天,我去衙门办事,诸大臣谁也不敢先说话,我等得不耐烦了,便说‘今天天气很好’,没想到诸大臣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一个姓沈的老官员打破了沉默,说‘今天天气确实好’,于是诸大臣纷纷作答‘今天天气确实好’,之后又没了声音。”
如此“理智”的表现也难怪被西人冠以“儿戏外交”的名号,用威妥玛的话说就是:“总理衙门里的大臣,不过都是一些喃喃学语的小孩子罢了,打他们,他们就会哭,哄他们,又会把他们惯坏。所以,用左手打他们,再用右手去抚慰他们,是对付中国外交家们的最好办法。”
清朝有个驻日公使便经常遭到戏耍,那些外国同行喜欢用手指弹他的额头,一边弹还一边揶揄:“贵公使真是福人福相啊,小脸儿光滑圆润,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接着又扯着他的朝珠说:“贵公使既然有这样的宝物,应该像小孩子得到好吃的一样,每天拿着它玩就行了。”一个俄国公使与总理衙门的大臣交往,则经常会随手扔些零钱,说:“小孩子,拿去买馒头吃吧。”
观察廷枢唐景星因熟悉欧洲事物,于同治初年被选入总理衙门,他对外国公使那副专横跋扈的嘴脸很不感冒。一次威妥玛因一件小事大喊大叫,还拍了桌子,吓得中国官员噤若寒蝉,两腿打颤,唐景星却忽然握着拳头站起来,怒斥道:“威妥玛先生,你凭什么拍桌子?”威妥玛更加生气,说:“你凭什么这样没礼貌,敢直呼我的名字?”唐景星说:“这是办公场所,你居然敢拍桌子,怎么要求我对你有礼貌呢?”威妥玛一时语塞,气势顿减。
情感的外露与个性的张扬向来是中国官场的大忌,外国人不敢拿唐景星怎样,清廷却容他不得。那些唯唯诺诺的上司们怕他多事,到底找了个理由把他调出了总理衙门。
考察团成了观光团
没国歌唱地方戏
1866年,总理衙门以英国人赫德为向导,准备派出一支赴欧考察团。然而对于这种现在看来露脸的事,当时的大小官员却避之不及,纷纷以乘船“眩晕”为由推却。只有赫德的中文秘书、年届63岁的前山西襄陵县知县斌椿“慨然愿往”。
斌椿被临时授予三品文官衔以提高考察团的身价,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清朝第一次向国外派遣外交使团。但总理衙门大臣、恭亲王奕?却毫不含糊地表示,该团不是正式外交使团,而只是搜集情报的观光团,从根本上否定了它的官方性质。考察团回国后,详细记述了诸如风土人情、高楼大厦、电梯、机器、煤气灯等欧洲见闻,对政治制度则一笔带过,还真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旅行观光团。
1905年12月,清廷下诏预备立宪,并派镇国公载泽、户部侍郎戴鸿慈等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五大臣游历欧美15个国家,全部受到最高规格的接待:有红毯铺地,民众欢呼,国家元首亲自迎接。热闹的迎宾场景却催生了载泽的自卑,在他看来,这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平等,是强者对弱者怜悯的优待,是居高临下的外交。并由此顿悟:只有改行宪政,那些“鄙我者”,才能“转而敬我”。
清朝试图适应世界,却走得异常艰难,好似一乍见天日的软体动物,始终不能挺起身板。在这种情况下,外交人员也只能靠一些小聪明来弥补外交上的大缺憾了。有次李鸿章接见俄国使节,想临时学几句俄语,孰料这俄语极绕嘴,一时半会儿掌握不了。李灵机一动,便在纸扇上写了几句俄语的音译,以应不时之需,如“请坐--杀鸡切细”、“谢谢--四包锡箔”、“冷--好冷得哪”、“好--好老少”、“再见--达四维大理也”。俄国人听后居然连夸地道。
1896年的7月13日,李鸿章访问法国,法国外长汉诺威为其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按照法国礼仪,在检阅仪仗队时,两国首脑要高唱各自的国歌。中国当时没有国歌,李鸿章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段家乡合肥的小戏庐剧:“三河镇十字路开了门面,东边卖的是瓜子,西边卖的是香烟,中间卖的酒和面。针脑线头样样全……”
战败赔款说成“抚恤”
正常外交被民众不解
清廷为了维护面子可谓极尽能事,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屡战屡败,割地赔款成为常态。可官员们却大玩文字游戏,对赔款,不论公文还是私信,心照不宣地以“抚恤”二字代替。中日甲午开战后,湖南巡抚吴大澂慷慨誓师,在檄文中提到1842年和1884年的两次赔款,说中国军队战胜了外夷,但出于大国恩威,最后出钱“抚恤”他们。此檄文被上海《申报》引用,几家外国报纸也进行了翻译转载,英、法领事看到后,马上致书清廷质询:“你们‘赔款’的文书都还在呢,怎么反成‘抚恤’了?”清政府赶忙解释,说这是个误会,并委派苏松太道专门致函道歉,这事才算过去。
随着世界格局的变化,清廷也开始向西方派驻外交使团,但这些官是不被时人理解的。1876年郭嵩焘出任第一任驻英公使时,有人专门写了一副对联嘲骂他:“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见容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湖南长沙准备乡试的考生扬言要捣毁他的住宅,开除他的湖南籍。老友刘坤一也质责他:“何以面目归湖南?更何以对天下后世?”
驻俄大臣曾纪泽回国后,衣着起居均染欧风,全家老少也跟着效仿,对此京朝人士深恶痛绝,说“父亲(指曾国藩)以道学闻名于世,儿子却要用夷俗改变国习,简直是大逆不道”。一时物议沸腾,几乎要鸣鼓而攻之了。
这也不变那也不变,变的就只有尊严了。1898年夏,清廷派黄遵宪出使日本,总理衙门撰写国书,开头为“大日本国皇帝”云云,光绪帝字斟句酌,又提笔在“大日本国皇帝”上加了“同洲同种同文最亲爱”九个字。当此之时,大清朝当年的冷漠与高傲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可怜与可恨了。
不懂礼仪
外国吻礼当成索要礼物
清朝官员既不熟悉外交事务,也不了解外国风俗,中国的驻外使节们也由此遭遇了许多尴尬。
晚清最著名的外交家李鸿章,他多次代表大清朝出访欧美、日本,期间曾闹过不少笑话。1896年3月,李鸿章参加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庆典,俄皇后向李鸿章伸出手来,李不懂吻手礼,以为皇后向他索要礼品,急忙将慈禧太后送他的一枚钻戒放在皇后手上。皇后诧异地将戒指戴上,说了声“谢谢”,再次伸出手来。李鸿章觉得皇后很贪婪,一时又无物可送,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
在赴英国女王御宴时,因为杯中咖啡太烫,李鸿章便将其倒入小碟,一口一口从容呷之,座中宾客无不窃笑。女王怕李鸿章难堪,便也将咖啡倒在小碟内,陪李鸿章一块儿喝。李鸿章率性而为,也算一种外交上的“胜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