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583 | 战役.刘洁瑜：湖北业主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春天的祝福
●刘洁瑜
这个年，他过得心头十五十六辗转反侧忐忑不安。
女儿毕业后考入妻子原先任职的医院工作，医院在城里，女儿与人合租房子。几年后，他拿出老家底给了首付，在城郊买了一套房子。今年搬进新居，只道人生的任务告一段落，也算对亡妻有个交代。本想着轻轻松松地在新家过了年，就和心爱的女儿去西安旅游，谁知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让他高兴不起来。每天看着新闻报道里的确诊数字，心底里不禁一阵阵恐慌，宛若面对十七年前的那一场夺命的灾难。
之前他对疫情的了解仅限于媒体的零星报道，也不怎么上心。腊月廿七，他和女儿兴冲冲地逛了花市，女儿让他戴上口罩，他还固执地说：你爸身体壮着呢，不用戴口罩。女儿在前面走着，不时停步驻足，回首嫣然笑着，像极了他的亡妻。他在后面亦步亦趋，满眼宠溺。
腊月廿九他又去了涌尾市场，买了除夕和初一的年菜。市场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大都戴上了口罩，他也戴着了口罩——新闻里说武汉“封城”了，他有点怵，也有点警觉起来，但想着武汉远着呢，疫情哪能说到就到呢！那天阳光灿烂，他走在街上，看打糍粑的大汉口罩戴在鼻子底下，抡着大锤一下一下地拍打，啪啪啪，粘重的脆响，仿佛一下下拍打在他心头。他提着两大袋食材，特意拐过几条街，走得满身大汗，到药店里买了几打口罩回来备用。
年假还没过完，医院紧急召唤集合，女儿抓起大衣准备开门出去时，他站起来追到门边，张开双臂给女儿一个拥抱，女儿甜笑着说：“哎哟哎哟，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忧心忡忡，嘱咐女儿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防护。关上门，他使劲摇摇头，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十七年前“非典”突降，女儿还小，他和他的白大褂女神也是这样告别，他的女神也是这样笑着说，可谁知道呢，一语成谶。
疫情的新闻铺天盖地，：武汉封城了，接着全国各处以及在国外出现的病例也都与湖北有关，一时间，谈鄂色变。他不禁担忧地想：离开湖北的人大都发病了，那湖北本地的人民不是水深火热吗？
小区的楼道里天天消毒，电梯间更是有一股浓浓的消毒药水味，进入小区都要测体温，来访的客人都要登记。大年初一小区群里有人说发现一辆湖北牌的车停在小区里，小区的人都恐慌了，报警的报警，投诉物业的投诉物业，不一会儿便水落石出：邻栋一位湖北籍业主在群里说：“对不起大家！我是业主，我们一家元月17号就从湖北回来的了，已经在社区报备过了。我们会自觉做好居家隔离，尽量不出门，不给大家添麻烦！”
群里沉默了几十秒，有人便说：“邻居你好，毕竟廿三到现在还不到十四天，请你多注意，不要随处走动，辛苦你了！祝你新年快乐！”
“这是必须的！社区和派出所每天都过来量体温，做登记的，请大家放心！”湖北业主秒回。
群里气氛马上便轻松了，他也跟着回复列队跟上：“辛苦你了！湖北人民不容易啊，大家都不容易！新年快乐！愿我们平安健康！”
女儿几天没回家了，电话里总说忙忙忙，他除了交代她要做好防护保护自己之外，也没什么说的——知女莫若父，女儿从小跟着自己，不多话，与生俱来的善良使她的心却柔软得像和了水的面，小时候看见流浪的小猫小狗都会落泪，觉得它们可怜。在医院工作，每天见到的生老病死生离死别，都不知回来哭过多少回，哭完擦干眼泪，又回到病房里对病人嘘寒问暖。
他接到了回学校值班的消息，西安自然是去不成了。接下来，他奔忙于校园与家之间，排查，电访，登记一连串的忙。
正月十五那天，女儿来了电话，她说她报名支援武汉了，他沉默着。女儿又说，医院里的阿姨和叔叔们都不让她去，要她和爸爸商量。
女儿说：爸爸，非典那时候我还小，我只能诅咒病毒，眼睁睁地看着它夺走了妈妈。现在，我长大了，我看见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我就难受，我想我要到最需要我们的疫区去，去跟病毒抢人，我不想坐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感受着当年的疼痛。
他鼻头酸酸，心头有些自豪，说，爸爸尊重你的选择，唯一的要求是：为了爸爸，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女儿笑着说，爸，您放心。
放下电话，他望着窗外的阳光，暖暖，他默默地祈祷着，祝福着：是的，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