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透与浸染:犍陀罗艺术中的希腊因素
作者简介:赵艳,青海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神话学研究。(本文发表于青海民族研究,2017年1月第1期。原文版权归原刊物所有。)
摘要:犍陀罗在历史上始终是东西方民族冲突与交融的要地,关于犍陀罗艺术的历史、成因与流变存在诸多未解之谜,饶有趣味。犍陀罗艺术不仅带有鲜明的印度和波斯文化色彩,而且深受希腊文化之影响。犍陀罗地区的钱币图像、化妆盘、以及佛像和围绕释迦牟尼佛展开的佛传图像都带有明显的希腊文化的渗透与浸染痕迹,是以希腊文化为主的多元因素的碰撞和融合的结果。
关键词:犍陀罗艺术;佛教;希腊文化
犍陀罗( Gandhara)艺术在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是一个常谈常新,绕有趣味的话题,其中关于犍陀罗艺术的历史、成因与流变存在诸多未解之谜,引发各国学者的探讨和争论,至今难以达成共识。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8世纪,犍陀罗地区的佛教文化和艺术异常活跃,这一地区不仅带有鲜明的印度和波斯文化色彩,而且深受继希腊——巴特克里亚和印度——希腊征服者以及之后的统治者:土著居民达尔德人(Dards)的影响。犍陀罗艺术的最大贡献是创造了希腊化风格的佛像,因此,狭义的犍陀罗艺术即指希腊式佛教艺术。
一
“芳香之国”犍陀罗与希腊文化的侵入
犍陀罗,“Gandh”意为“芳香”,印度河以东地区四季常青,流芳溢香,即为“芳香之国”。“犍陀罗”之名于公元前6世纪初首次使用,出现在印度经典《梨俱吠陀》(Rig Veda)中。汉译佛教经典中亦有关于“犍陀罗”的记载,《高僧法显传》中称为“捷陀卫国”,是阿育王子法益所治之处。《北魏僧惠生使西域记》中记载犍陀罗最终被匈奴所灭。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称为“健驮逻”。
犍陀罗狭义指印度次大陆西北部,今巴基斯坦白沙瓦平原地区。广义的犍陀罗还包括其东部旁遮普地区的塔克西拉、西部今阿富汗的大部分地区(贾拉拉巴德、迦毕试地区)以及北部斯瓦特地区,即现在的巴基斯坦西北部。此地区处在印度以及中亚诸国之间,从西向北有兴都库什山脉、帕米尔山脉和喀喇昆仑等险要山脉,是古丝绸之路的三岔路口,因此在历史上始终是东西方民族冲突与交融的要地。自公元前6世纪起,安息人、希腊人、塞人、帕提亚人和贵霜人相继入侵。
公元前327年开始,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入侵印度西北部。亚历山大在被称为“希腊三贤”之一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教育下获得了出色的知识、军事谋略和指挥才能。犍陀罗的历史有很长一段时间同亚历山大的这次入侵及其影响密切相关,他的这段短暂的入侵是西北印度历史上的转折点,同时也为希腊文化的渗入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最初的例证就是月护王旃陀罗笈多(Candragupta)在兴都库什山脉南侧旁遮普(Punjab)地区推翻强大的难陀王朝(Nanda dynasty)而建立了孔雀王朝,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君王阿育王留下的石刻上的赦令就是由希腊语、阿拉米语(Aramaic language)和印度语镌刻而成。由此可以推测,当时在这一地区,三种语言是并存的,现存摩崖铭文中多次提到“犍陀罗”。公元前3世纪中叶,在兴都库什山脉北侧,巴克特里亚(今阿富汗北部地区)的希腊人从塞琉古王朝独立出来,于公元前200年至公元前190年在国王德米特里(Demetrius)的带领下,南下翻越兴都库什山脉入侵犍陀罗地区建立了印度——希腊王国。自此,巴特克里亚希腊人的领地被分为两个部分,即北部的希腊——巴克特里亚地区和南部的印度——希腊地区。此时的西北印度已然成为古代波斯、古代希腊和古代印度文化的交汇之地。
公元前1世纪,塞人和帕提亚人相继入侵西北印度。帕提亚人曾在公元前312年至公元前248年一直受希腊人的塞琉古王朝统治,长约64年。他们在文化、服饰、官方语言以及统治方式上都深受希腊人影响,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希腊文化和文明。自20世纪50年代由意大利图奇启动的斯瓦特项目考古队,经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发掘与研究认为,犍陀罗艺术的萌芽可推至塞人统治期,在帕提亚人时期发展至高峰。
公元1世纪中期,贵霜人势力日渐强大,约于公元60年,贵霜部落首领结束了帕提亚人的统治。至迦腻色迦王在位期间,贵霜王朝已经成为统治着从巴克特里亚到犍陀罗,乃至中印度的大帝国,并与罗马政权建立了非常密切的政治和商业关系。贵霜韦苏提婆王朝的迦腻色迦王被称为“犍陀罗王”,信奉佛教,有“阿育王第二”之称。在迦腻色迦王的积极推动之下,西北印度的犍陀罗艺术得以全面繁荣发展。
贵霜王朝的统治于公元230年因萨珊统治者的进攻而结束,萨珊王朝的统治于公元390年因寄多罗贵霜人的入侵而结束。有的史学家将寄多罗贵霜称为小贵霜时期,这个期间完全效仿祖先,犍陀罗艺术依然十分兴盛,直到公元460年白匈奴入侵为止。
斯瓦特与塔克西拉是犍陀罗艺术中具有典型意义之地。
斯瓦特(Swat)西邻波斯,位于犍陀罗最北部,是玄奘《大唐西域记》中的乌仗那国(Uddiyanna),法显所到之乌苌国。诸多藏汉佛教经典中收录了许多将此地区描绘成圣地的传奇,乌仗那国河内的恶龙——迦梨加(Kalika,迦罗迦龙王),两目皆盲。“暴行风雨,损伤苗稼”,释迦牟尼佛担忧国人,于是降神至此,不仅降服毒龙,使其皈依佛法,而且将这里灾难性的洪水泛滥限制为每十二年一次。[1]迦罗迦龙王被释迦牟尼佛调伏度化后,重见光明。当地民间还有一种习俗是母亲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传染到可怕的流行病,会将装有取自佛塔的土的护身符戴在孩子的脖子上。
公元8世纪藏传佛教的祖师莲花大师诞生于此,图奇开启的斯瓦特考古项目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莲花大师的降生圣地。
塔克西拉(Takshashila),希腊古地志作Taxila或Taxiala,中文旧译为呾叉始罗、竺刹尸罗等。今均译作呾叉始罗。从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1世纪,一直是犍陀罗的首府。
印度著名叙事诗《罗摩衍那》中提及呾叉始罗的财富和荣耀,并且提及吉迦伊( Kaikeyi)之子、罗摩(Rama)的弟弟婆罗多(Bharata)的两个儿子塔克沙(Taksa)和布色格拉( Pushkar),塔克沙建立呾叉始罗,布色格拉建立布色羯逻伐底( Pushkaravati)。
英国学者约翰·马歇尔(John Marshall)在三卷本的著作《塔克西拉》的前言中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写到,在刚刚结束了希腊的考古挖掘后,在旁遮普的偏远的一角,似乎又突然之间看到了希腊。“石坡上的野橄榄树丛,遥远的小山和宜人的凉风,都和希腊的土地一样。”[2]很大程度上塔克西拉与希腊的有着紧密的历史渊源,亚历山大大帝在跟波斯交战之前,就是在塔克西拉修正自己的军队的。此后的希腊国王在这里统治了一百多年,留下了持久的希腊文化遗产。
二
钱币中的希腊因素
钱币是理解犍陀罗地区的宗教现象与希腊文化融入当地传统的珍贵线索。[3]从塞琉古王朝独立出来、入侵犍陀罗地区巴克特里亚的希腊人发行的钱币是犍陀罗地区发现的最早的钱币。早期希腊——巴特克里亚遵循希腊古典传统,希腊王在选择一至两位保护神时,通常会选择与自己的名字有关的神祗。希腊人进入印度后,钱币的图像清晰地展示出希腊文化与当地文化互动的尝试。钱币的形状除了圆形钱币外还打制了仿孔雀王朝的方形钱币。并采用当地的传统,制造的钱币是有印度钱币重量单位的德拉克马银币。
钱币的正面铭文为希腊语,背面为犍陀罗俗语。犍陀罗俗语是采用佉卢文字体拼写而成的,佉卢文也被称为驴唇文,起源于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是通行于古代西亚的阿拉米文的一个变种。犍陀罗地区的佛经通常采用流行于北印度的婆罗米文(bra-hmi-),钱币上的铭文间或也用这种文字。币面图像有希腊化传统图像——希腊类型的神:主要为太阳神赫利俄斯(Helios)、月女神塞勒涅(Selene)、火神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和大力神赫拉克勒斯(Heracles)(如图1)[4]等。
图1 年轻的赫拉克勒斯神像
公元前155年左右执政的米南德王声名显赫,以寓言形式记载印度历史上重大事件闻名的《瑜伽往事书》记述了米南德征服印度的事实。米南德王是诸多希腊国王中唯一见于印度文献者。米南德王发行的钱币上主要是右手呈投掷状的雅典娜神像(如图2)[5]。
图2 米南德王发行的钱币
公元前1世纪左右出现的钱币币面的图像多以希腊人崇奉的最高天神,众神和万民的君父——宙斯(Zeus)为主(如图3)[6],其中有代表性的图像是宙斯以“胜利者”的姿态坐在象头宝座上,宙斯面向左,后有一头大象,象头上立着胜利女神尼刻(Nice)。根据赫西俄德的《神谱》,尼刻是泰坦神帕拉斯(Pallas)和斯堤克斯(Styx)的女儿,希腊宗教神话中,她是宙斯和雅典娜的标志。宙斯和雅典娜的手中持有尼刻的雕像,象征着胜利。
图3 宙斯手托胜利女神
塞人时期发行的一枚银币上出现宙斯与因陀罗(indrah)融合的图像。因陀罗是印度神语中的雷电之神,宇宙之王。吠陀时期因陀罗主要的业绩是斩杀蛇妖弗粟多,劈山释水,因此被称为“殛杀弗粟多者”,被视为征战职能的化身,战斗之神。后被赋予创世的职能,宇宙、太阳、朝霞都由因陀罗创造,太阳也被视为是因陀罗的一只眼睛。有关因陀罗的神话,大多与宇宙万有的造化紧密相关。至吠陀以后时期,因陀罗的职能有所变异,作用也远非昔比。
贵霜王朝时期的迦腻色迦王虽然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但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尊崇其他宗教的神祗。迦腻色迦王在位期间发行的钱币上,有许多希腊、琐罗亚斯德教、密陀罗教和印度教神祗的像。[7]常采用自己手持权杖,身着及膝战袍的形象(如图4)[8],并加以头光和身光修饰,是佛像出现在钱币上的先兆。钱币上的由头光和身光环绕的释迦牟尼立佛(如图5)[9],左手持莲花,右手结无畏印,被认为是最早出现在钱币上的释迦牟尼佛形象。
图4 迦腻色迦王铜币
图5 迦腻色迦王“佛陀”字样金币
三
化妆盘:希腊精神的载体
盛行于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1世纪的,其功能并不十分明确的化妆盘,被认为是希腊文化融入犍陀罗的产品。化妆盘分为两类,一类是纯粹希腊化风格的制品,镌刻的图案大多表现希腊神话中的内容;另一类是混有印度图案和风格的制品。
塔克西拉之西尔卡普共发现69件化妆盘,化妆盘吸收希腊神话之精髓,表现古典神话题材,最常见的有阿波罗(Apollo)与达芙妮(Daphne)(如图6)[10]、喝醉的狄俄尼索斯(Dionysus)或狄俄尼索斯与阿里阿德涅( Ariadne)的婚礼(如图7)[11]、阿佛洛狄忒(Aphrodite)与帕里斯(Paris)、阿芙洛狄忒惩罚厄洛斯(Eros)等等,关于海洋女神涅瑞伊得斯(Nereids)(如图8)[12]是化妆盘中最常见、沿用时间最久的题材之一。
图6 阿波罗与达美妮
图7 狄俄尼索斯婚礼
图8 涅瑞伊得斯骑海兽
厄洛斯,意为“爱情”或者“情欲”,是爱情的化身,是阿佛洛狄忒的伙伴和使者。厄洛斯挽弓射向神祗和凡人的金箭,百发百中,能唤起他们心中的爱情,难以自拔,而与欢乐、幸福的爱情一同而来的还有忧愁和痛苦。在希腊化时期,厄洛斯成为痛苦的安慰者,他的雕像成为墓上纪念物。其形象常常是长着金翅膀的顽皮孩子。太阳神阿波罗就是因为批评了厄洛斯而身中金箭,以致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月桂女神达芙妮。
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恰恰在希腊神话中象征着理性与原欲两种不同特质的文化。在希腊化时期,阿里阿德涅象征着人类的灵魂,狄俄尼索斯把阿里阿德涅从冥府带回人间,并且娶她为妻意味着狄俄尼索斯不仅把灵魂从死亡中挽救出来,而且还在神秘的婚礼中与她结合。狄俄尼索斯象征着超越理性的冲动力——原欲,这一力量能使人升华,给人以力量和幸福,并使不朽的灵魂脱离肉体的羁绊。
而阿波罗恰恰代表着理性的精神,他的标志是七弦琴和金箭。在希腊化时期,阿波罗的形象是坐着弹奏七弦琴的裸体少年。随着希腊宗教的发展,对阿波罗的崇拜淹没了对希腊古典时期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崇拜,但与对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崇拜相对立。原因是:俄耳普斯(Orpbeus)是太阳神阿波罗与女神卡利俄珀(Calliope)之子,因为每天清晨都会登上潘加斯山(Pangaeus)膜拜太阳神,而激怒了酒神狄俄尼索斯。狄俄尼索斯派遣一群疯女前去阻挠,并将俄耳普斯撕成碎片。相传由俄耳普斯创立的俄耳普斯教的神话与全部教义却与狄俄尼索斯崇拜密切相关,俄耳普斯教完全是希腊化时期的产物,关于死后报应是俄耳普斯教教义的主要内容。
阿波罗最终还是与狄俄尼索斯讲和,狄俄尼索斯也被奥林匹斯诸神所接纳。这两个对立神灵的和好“会不会是希腊精神想通过两神共存的权宜之计,来表达他们希望解决荷马宗教价值观的没落所引发的宗教危机呢?”[13]答案是肯定的,这也意味着原欲与理性这两种对立相异的精种在希腊宗教与神话中得到了和谐的统一与共存。
四
犍陀罗佛教艺术:写实与线性叙事
诸多汉藏佛教经典中,犍陀罗之塔克西拉和斯瓦特都被描绘成景色壮丽、佛法兴盛的圣地,犍陀罗地区的佛教大致于阿育王时期传入,阿育王皈依佛教后,为了“达摩”(法)理念的贯彻,不仅向犍陀罗地区派出了使者,而且还派遣了一位名叫末阐提(Madhyantika)的传教士。[14]犍陀罗地区长期盛行佛教说一切有部教义,包括说一切有部的在内的部分经典保留着一些源于斯瓦特的古方言词汇。同时犍陀罗地区出土的一件佛舍利盒上刻写的米南德(Milinda),以米南德王命名的《弥兰王问经》。是一切有部的著名论著,亦是佛教在希腊——巴克特里亚(大夏)的支持下在犍陀罗地区得以发展的标志性著作。
尤其是在迦腻色迦王的支持下,犍陀罗地区的佛教艺术打破了仅以佛法、菩提树、佛足迹等标记象征佛,“不表现释迦牟尼佛形象的传统”,汲取希腊式雕像和浮雕艺术特色,创制犍陀罗佛像,形成独特的犍陀罗风格造像艺术。并逐渐向东扩展,后经由中亚出入中国境内,发展出了独特的佛教艺术。
经历的漫长的犹豫、尝试和发展,犍陀罗地区出现了具有高度的写实精神的释迦牟尼佛像,其基础是希腊古风时朔与古典时期盛行的雕塑艺术。释迦牟尼佛像通常大于其他人像,突出突起于眉间的白毫(u-rna-)和头顶的肉髻(usni-sa)这两种瑞相象征着释迦牟尼佛的智慧和王者形象。为了表现释迦牟尼佛超凡脱俗的圣者形象,突出由圆形头光象征的光明,分立像和坐像两种。坐佛的造型则似近乎完美的三角形(如图9)[15]。立像采用希腊罗马式的双脚微微分开,置于地面或莲花之上,重心近乎一条垂直的且类似圆柱,如同穿过并支撑宇宙的理想轴(如图10)[16]。
图9 坐佛
图10 立佛
犍陀罗地区佛教图像基本是按照释迦牟尼佛“八相成道”的序列构图,以人的形象表现释迦牟尼佛,以舒缓平和的叙事艺术记载了释迦牟尼佛重要的生命时刻和事件,基本可以分为:诞生、宫廷生活、出家、传法和涅檗事件。更为独特与重要的是这些“事件”场景是按照从右至左的线性方式进行连贯叙事。如图11[17]所示,浮雕上部自右至左依次为礼拜窣堵波、两侧供养人之间的坐佛,又连贯着摩耶夫人之梦,标志着太子以乘象入台为起点的世间生活。叙事循环的终点(涅巢)和起点(诞生)之间,释迦牟尼成为了进入历史又超越世间的永恒本质的图像符号。
这种叙事方式常常以装饰性图像出现在窣堵波(Stu-pa)的周围。
塔克西拉的达摩拉吉卡窣堵波,塔身上面是希腊科林斯柱子,最下层是各种动物和希腊神话中能够肩扛天宇的提坦神阿特拉斯(Atlas)(如图12)[18]。阿特拉斯是普罗米修斯( Prometheus)的兄弟,因为参加了提坦神反对奥林波斯诸神的斗争,被罚支撑天宇。
图11 从右至左线性叙事的佛传场景
图12 率堵波局部
花环也常常被作为装饰牵堵波上装饰浮雕,花环由花瓣和树叶组成,呈波浪状,夹杂着葡萄卷叶,底部有茂盛的葡萄叶和果实。“葡萄”在希腊神话中是酒神狱俄尼索斯的象征物,象征着丰饶和再生。“扛花环的童子”(如图13)[19]中的“童子”形象来自于希腊罗马艺术,意味着“胜利”、“庆祝”、“乐园”。裸体童子一般头戴花环,胸前带有串珠,有的还有双翼。以丰饶的乐园和再生图像修饰释迦牟尼佛的永恒世界——窣堵波,极具代表意义。
窣堵波上镌刻的纯属希腊风格的浮雕(如图14)[20],两位裸露着脊背和臀部的女子,左边男子的前额佩戴有一条装饰性的带子,被认为是萨堤洛斯( Satyrus)。希腊神话中,虽然萨堤洛斯是最低级的林神,司丰收的精灵,但是他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随从,半人半羊的形状,长着山羊的耳朵,往往喝得半醉,象征着淫欲,与森林中的神女们一起跳着欢快的圆舞。如前所述,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与酒神狄俄尼索斯之间的和解,恰好象征着希腊文化中原欲精神与理性精神的制约与平衡。事实上,十九世纪法国著名的梵语、巴利语学者辛纳运用“历史神话学”的方法分析与解读释迦牟尼佛神话,他认为释迦牟尼佛是“太阳神”,其后有一些辛纳观点的追随者。我们是否可以大胆的想象,犍陀罗地区用释迦牟尼佛崇拜取代了狄俄尼索斯崇拜,旨在表达理性与非理性的制约与平衡之后的动态和谐。
关于上述场景与线性连贡叙事方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希腊古风时期对神话故事的安排。
《荷马史诗》之《伊利亚特》描述了希腊联军与有“富丽的伊利昂”之称的特洛伊之间几近十年之久的战争,起因是一个“不和的金苹果”,史诗的主要线索围绕着海神涅柔斯(Nereus)的女儿忒提斯(Thetis)与人间国王佩琉斯(Peleus)之子阿喀琉斯(Achilles)的两次愤怒展开。史诗中关键性情节:帕里斯(Paris)的裁判(如图15)[21]、阿喀琉斯被智者奥德修斯(Ulysses)识破(如图16)[22]、阿喀琉斯的愤怒(如图l7)[23]、美丽的女俘布里塞伊斯(Briseis)被阿伽门农(Agamemnon)归还(如图18)[24]、赫克托耳(Hector)之死(如图19)[25]、阿喀琉斯之踵(Heel ofAchilles)(如图20)[26]是西方图像艺术中常见的题材。
图13 裸体扛花环的童子
图14 希腊风格浮雕
图15 帕里斯的裁判
图16 奥德修斯巧计识阿喀琉斯
图17 阿喀琉斯的愤怒
图18 布里塞伊斯被归还
图19 阿喀琉斯刺死赫克托耳
图20 阿喀琉斯之死
罗马埃斯奎利诺山(Esquilino)发现的壁画中有奥德修斯(Odysseus)故事场景。公元前1世纪中期至公元1世纪中期罗马共和国时期,有题材取自《伊利亚特》、《奥德赛》和特洛伊史诗《埃涅阿斯纪》的小画面或长卷式壁画和雕刻。发现于罗马的一座墓葬浮雕上,场景再现了墓主一生中从出生到受教育、玩耍,打猎、干农活直到死亡的重要时刻。公元2世纪下半叶见于西方的密特拉(Mitbras)神像有时也表现在浮雕上,描述密特拉神从诞生到被尊崇的重要场景。[27]密特拉是古老的印度-波斯宗教系统的神,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后的希腊化时期密特拉进入希腊人的视野,希腊人把他等同于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赫利俄斯。大约在公元4世纪,类似的构图还出现在刻有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阿喀琉斯生平场景的银盘中。
犍陀罗艺术以希腊文化为主的多元因素的碰撞和融合;也是希腊文化以人为中心的特性和佛教中“人文主义”因素的在犍陀罗地区得以融合的结果:也得益于希腊神话历史观念和再现历史能力的浸染。
注释
本文论述中均采用广义的犍陀罗概念。
阿拉米或亚兰这个词来自挪亚的孙子、闪的儿子亚兰(Aram),也译为阿拉姆语、亚兰语,属闪米特语族西支。是世界上少数存活了上千年的古老语言之一。是古代中东的通用语言和波斯帝国的官方语言,近代通常指叙利亚的一种语言。
依据《世界地名录》本为采用塔克西拉的译法。
印度最古老的字母,是婆罗米系文字如天城文、泰米尔文、孟加拉文、藏文的来源。一般学术界认为婆罗米文来自阿拉米文。
在荷马史诗中,赫利俄斯是除了统治大地、天空和水域三位神祗之外的无所不见的阳光之神,他既会使盲者重见光明,又会用失明惩罚人。公元前5世纪起,他同阿波罗混为一体。他的崇拜中心是罗德斯岛,在艺术作品中的形象是驾驭着太阳车,头上或是光芒四射,或是一轮圆日。参见(苏)M.H.鲍特文尼克等编著,黄鸿森、温乃铮译《神话辞典》,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146页。
希腊语selas即为光明、辉煌之意,有时名叫墨娜。月亮的圆缺被看作是月女神的面貌的变化。在古希腊罗马的艺术作品中,她的形象被描绘成骑马的或是驾着马车的。参见(苏)M.H.鲍特文尼克等编著,黄鸿森、温乃铮译《神话辞典》,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265页。
宙斯与赫拉之子,也是锻冶之神。起初在活火山地区他被奉为地下火神,在雅典,对他的崇拜同对雅典娜的崇拜关系异常密切,以致两位神祗有合祀的神庙和共同的节日。宙斯的神盾、狄俄尼索斯的酒神杖、阿喀琉斯的甲胄、赫利俄斯的太阳车都是他锻造的。参见(苏)M.H.鲍特文尼克等编著,黄鸿森、温乃铮译《神话辞典》,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136页。
希腊民间英雄,完成12件功绩,作为缪斯九神的首领,经常以弹奏七弦琴的形象出现。在艺术作品中,他的形象是扼杀两条大蛇的婴儿:或是肌肉异常发达的青年,更常见的是成年男子,做立功后的休息状。参见(苏)M.H.鲍特文尼克等编著,黄鸿森、温乃铮译《神话辞典》,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143-145页。
为佛经中舍竭城之弥兰王。希腊名为Menandros,被音译成梵语Milinda。公元前二世纪后叶,统治阿富汗、印度,从旁遮普地区扩张疆域至恒河流域一带,定都于萨卡拉(Sagala),拥有颇大势力。
汉译为《那先比丘经》,在斯里兰卡被视为巴利语三藏之外的经典,称为Milinda-panha。作者不详。
奉安佛物或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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