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八):玉枝情
本文作者:李云彪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玉枝已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身材高挑,黑黝黝的头发,梳着两根羊角辫,齐齐的刘海,不时向两边飘逸;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偶尔露出一丝忧郁,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眨出了千般灵气,眨出了万种妩媚;两道飞向额角的柳叶眉描出了玉枝的泼辣、刚毅;琼鼻挺拨,皓齿薄唇,国字脸白净如玉,两耳上翘;上穿褪了色的红绸棉袄,下穿蓝色的卡裤,双膝已打上补丁,看上去裤口有点短。
玉枝在村里是村花,在周围十里八乡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玉枝走在路上,如嫦娥下凡,飘飘欲仙,似昭君再生,款款举步。年轻后生们看到了,腿软骨酥,回头看得直碰墙头,直绊石头,掉到了沟里头。
玉枝是下得厨房、上得厅堂的人。她的母亲是个慢性子,家里七八口人的衣服、鞋袜全靠玉枝的心灵手巧完成。劳动归来,全家的饭三下五除二就让玉枝做好了。
玉枝是个好劳力。在农业社干活不比后生差,样样活计都能干,当了妇女队长。
村里人说,谁家找上玉枝做媳妇,那可是走了八辈子的好运了!
村里几个和玉枝同龄的年轻人,看着玉枝眼馋,都想和她相好,玉枝的内心也有了对异性的爱恋之情。有两个人挺合玉枝心思,一个上过几天初中,有点文化,但做事不稳重,好吹牛,被玉枝的父亲否决了;另一个人才一表,身材魁梧,高小毕业,成分不好,家穷,从小失去母亲,也被玉枝的父亲断了线。
那时候,农村姑娘大都上学少、出嫁早。出嫁也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玉枝有个大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玉枝父亲就想指望玉枝要点财礼给哥娶媳妇。
父亲放羊结识了邻村放羊的二娃。羊倌们一天放羊,只见羊群少见人,寂寞难耐,俩人常常在山坡上会面,看着各自的羊吃草,坐下拉呱一会儿。玉枝爹屁股后面别着烟袋,抽的是自家种的旱烟,二娃抽的是火车烟。一见面,二娃就不让玉枝爹抽旱烟了,“快抽纸烟吧!”二娃说。一来二去,玉枝的父亲从二娃那里了解了他的情况,二娃比玉枝大八九岁,有个哥哥,父母已经去世,兄弟俩过日子。二娃个子不高,长得有点寒碜,话多,为人诚实,性子慢,油瓶倒了也不着急。兄弟俩都劳动,有点存款。
玉枝父亲知道了二娃的情况,心里有了底,决定让玉枝嫁给二娃。
这天晚上,玉枝父亲放羊归来,吃了饭,当着全家人的面对玉枝说:“爹给你踅摸了个对象。”玉枝说:“我不找!”“人家是踏踏实实的庄户人,靠得住,人好,也放羊,家里有个哥,就兄弟俩过日子,年年能分红,找上受不了制。”“能分红我也不找!”“明天我把他领回来你看看。”“不看!”
第二天,玉枝爹利用中午羊歇晌的时间,领回了二娃,叮嘱二娃胆大点。正赶上吃莜面,二娃坐在炕沿上,掏出一盒太阳烟,让大家吃。“快吃饭吧!”众人让二娃。二娃也不作假,放羊走得有点饿,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酸菜调鱼鱼,越吃越香,发出了“齐哩戳啦”的响声。就问:“这鱼鱼是谁搓的了,这么好吃了,酸灵灵的,我头一次吃这么好的莜面。”吃的时候偷偷瞅了一眼玉枝,只见站在当地吃饭的玉枝柳眉倒竖,狠狠地瞪了二娃一眼,吓得二娃赶快吃了剩下的,放下了碗,再不敢吃了。本来还想吃一碗,这下满脸都是汗了。心想,这闺女这么喜人,怎就这么厉害?莫非是看对我啦?正想着,玉枝爹说:“二娃再吃一碗,后生家,怎也饿了,吃一碗顶个甚!”二娃一愣神:“吃饱了,不吃了!您们吃,我抽上一锅烟。”说着就点了一枝太阳烟。悄悄再一瞅,玉枝不在了,心想,完了,没看上我。
晚上放羊回家,玉枝爹问玉枝:“奈后生怎地个?”“不怎地。”“咱们庄户人还找个甚了?踏踏实实种地过日子就行了,后生不会耍滑头,他哥还能帮你们挣钱。"“反正我不找,谁看对谁找个。”“反了你了,不找也得找。”玉枝难受极了,“哇”地一声哭了,“哭也没用,二娃你找定了!”玉枝趴在炕头只顾抽泣。玉枝爹发起火来比狼还凶,谁也不敢劝。
第二天,玉枝爹又见了二娃,说:“二娃,俺闺女你看对没?”“啊呀呀,我是看对了,不知道玉枝看对我了没?”“看对了,咱们找个好日子订婚就是了。”二娃一听高兴得手舞足蹈,也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干啥的,眼睛睁得就像个牛眼睛似的,把个羊铲扔得二里远,高喊:“我二娃走了八辈子好运了,娶到天仙女了!”玉枝爹一惊:“这货是不是高兴得神经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玉枝爹和二娃商定农历十月十六订婚,让二娃准备准备。
订婚的日子到了,二娃和玉枝爹都找了个顶工的,在玉枝家订婚。
二娃领上他哥,带上烟酒,来到玉枝家。两家人吃了一顿糕,商定:二娃给彩礼三百元,蝴蝶牌缝纫机、上海手表、飞鸽自行车三大件准备齐全,年前就聘玉枝。玉枝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埋在心里。
话说二娃兄弟俩还真存下了钱,投亲靠友从大同包头买回了三大件。玉枝爹让玉枝把手表戴上,自行车、缝纫机留给哥娶媳妇用。玉枝没得说。
虽然玉枝爹答应年前聘玉枝,但二娃又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玉枝爹这么快就聘姑娘,发愁的是没有住房。二娃俩兄弟住的是一间烂土屋,再怎也不能把玉枝娶到这屋吧?住到一块算啥?兄弟俩商量决定让二娃哥出去住,暂时住到本村亲戚家,吃饭回二娃家吃,等来年春天再盖房。
住房问题解决了,二娃兄弟俩商量着娶亲的事,找人看了日子,定下腊月初九娶媳妇。
兄弟俩杀了一只羊,背着羊腿,拿着茶叶,提着烧酒去玉枝家下茶。酒席间,商定让二娃在婚礼前领上玉枝买好衣服等一切结婚用品,然后去公社领结婚证。
玉枝跟上二娃买了衣服领了结婚证,一句话也没跟二娃说,一肚子委屈说不出,迫于父亲的威严,自己又是孝子,只能听天由命。
那一日,二娃终于把玉枝娶回了家。亲戚们简单吃了一顿饭就算祝贺。
这年玉枝十八岁。
玉枝的婚事正赶上数九寒天,积雪还没有化。你看那天,时阴时晴,愁云惨淡,冷清清的;太阳好像怕冻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鸡鸭牛马猪羊也急急地各归其位,寒鸟早已回巢;忽而听得几声狗叫。天早早就黑了下来,玉枝和二娃洞房花烛夜,没有爱情,没有缠绵,没有甜言蜜语,两个人躺在那里就像在冰洞里一样,那个不争气的火炉怎么也旺不起来。玉枝就像沉没在一个冰冷黑暗的世界里,两行清泪不停地冲洗着脸颊……
尽管玉枝冷淡二娃,但二娃对玉枝是满心欢喜的。一个快要三十岁的丑男人娶回了一个天仙女,怎么能不高兴呢?二娃千方百计讨好玉枝,给她温洗脸水,不冷不热,冷了,怕凉着,热了,怕烫着;给她端洗脚水,同样不能伤着玉枝,每次都要自己先用手试试。每天变着法儿给玉枝做可口的饭菜,买可心的衣服。把玉枝呵护得越来越美,二娃总也看不够,在二娃看来,玉枝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是美的。笑的样子是那么灿烂,说的声音是那么清脆,走起路来是那么的稳健,吃饭的动作是那么优雅,甚至,她小便时的响声都是银铃般的悦耳,放个小屁都是那么香气扑鼻……玉枝的美,二娃看不够,听不完,想无边。
婚后一年多不见玉枝怀孕,玉枝爹妈以为玉枝有病,让她看病,玉枝只是敷衍应付。
玉枝爹放羊,二娃也放羊。俩人坐到一起,玉枝爹问二娃和玉枝的事,二娃先说玉枝好,再三追问,二娃才说出真相,玉枝不让他碰。玉枝探望父母,她爹下了命令,再生不出娃就别登我们的门,断绝父女关系。
二娃的好,多少也温暖了玉枝的心,癞蛤蟆终于吃到了天鹅肉,玉枝生了一女一男。
大集体时代村里人们劳动都在一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颇是热闹,颇有干劲。
在劳动中,时间长了,玉枝发现有一个男人常常盯着她看,色迷迷的,情深深的,这个人就是成子。
成子已娶妻生子,只是妻子也是父母包办,不是他中意的。一来二去,玉枝架不住成子的爱情攻势,劳动常在一起,眉来眼去,两人的魂早被对方勾去了。一日,天下雨,没出工,休息。成子趁机跑到玉枝家,二人一见面如干柴烈火燃烧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终于耐不住饥渴,一阵急风暴雨之后,俩人互吐衷肠,相见恨晚,海誓山盟要永远在一起。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利用二娃放羊不在、孩子上学的机会,幽会成了家常便饭。
哪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人都知道了他们的事,也传到了成子老婆和二娃的耳朵里。成子老婆隔三差五和成子闹饥荒,二娃回家假装没事一样,其实,他也不敢惹玉枝。晚上,想和玉枝亲热,玉枝总推说劳动疲乏,不想。
二娃哥看不下去自己的兄弟受欺负,一天找准机会,叫上二娃白天捉奸。成子正和玉枝云雨缠绵,如胶似漆,哼哼呀呀……忽听门外喊:“捉奸啦!捉奸啦——”接着,二娃哥在前,二娃在后,一脚踢开双扇门,各操木棍闯了进来,成子、玉枝顾不上穿衣,赤身裸体被逮了个正着。玉枝也急了,见大伯子进来了,一丝不挂,下地操起火铲就劈,边劈边骂,“你想强奸你小婶子,来呀!老娘和你拼了!”二娃哥一愣怔,哎呀,快跑哇,这还了得!恨不得脚下生风,再长两条腿,吓得扭头就跑,着急得头也撞到门框上了,棍子也掉了,疼也顾不上了,赶快跑!紧跑慢跑二娃哥后背还是挨了一火铲。二娃也跟着出去了。成子钻进被窝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经过捉奸事件,玉枝和成子商量,豁出去了,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婚。玉枝对成子说:“你先离,我后离,咱们就结婚!”“好,一言为定!”
不久,成子离婚了。
玉枝和二娃坦白,咱们离了吧!二娃知道自己不配玉枝,真是一枝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离就离吧,反正给我生了两个孩子,也够本了。
二娃和玉枝离婚的事传到了玉枝爹那里。玉枝爹来到玉枝家,对玉枝说:“你敢离婚我就打断你腿,永远不认你这闺女!我活着,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玉枝不敢离婚了。
玉枝和两个男人生活着。
二十年后,玉枝爹去世。
又过了一年,玉枝离婚。
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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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曾为内蒙古察右中旗第四中学教师,现居呼和浩特市。
【本期幕后】
策划:王丹
编辑: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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