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年的记忆
本文作者:郝虹
生活的便捷,工作的忙碌,让节日越来越少了仪式感。所谓节日,成了一个个去疯狂购物、去饭店吃一顿、去歌吧唱一宿的日子了。可是,不同的节日是有不同内涵的。比如过年,那是一个多么忙碌有趣隆重的节日啊!如果你觉得年味儿越来越淡了,那就随我一起回到儿时,回到北方的农村,去寻找一下那浓浓的年味儿,去拾回那珍贵的记忆,让你的年过得越来越有味儿,让你的孩子在长大成年后也像我们一样,怀念并深深地记住那些美好的节日,也愿意像自己的父母那样,为了一个节日,做那么多丰富的准备,去享受每一个节日带来的快乐与满足。
——题记
一到腊月,年味儿就渐浓了。
所谓年味儿,不只是大年夜的饺子,小孩儿的新衣,也不单单是新贴的年画对联,新挂的灯笼,它还是从腊八到正月十五的忙碌、欢聚、 热闹,是家里一腊月的雾气腾腾,是瓮里满满当当的点心与粉条,是白麻纸窗户上的红窗花,是男人们的觥筹交错,女人们的忙碌欢笑......
农村的过大年,是从腊月开始的。一到腊八,家家户户都要熬煮一锅腊八粥,在氤氲弥散的米香豆香中,年,拉开了序幕。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消闲了一冬的人们最忙碌的时候了。
“衣食住行”,要过年了,穿是必不可少的。一家人的过年衣裳要赶紧缝制好。大人的衣服不必费心思,只要把那身压柜底的拿出来熨熨就可,这衣服也只是出门穿穿,新得很,还能穿好几年呢。破了洞的补一补,褪了色的翻个面——翻色一下,如同新的一样了。如果这家主妇勤快又手巧,就会把旧毛衣拆了,重新织个新花样,也当置办了一件新衣。孩子们的衣服是要自己裁剪缝制的,布料是在夏天赶交流的时候就扯好的。为了这块布,妈妈们要攒很久的鸡蛋呢。村里的农妇大多都是自学成才的巧手裁缝,只要用皮尺在孩子身上比划几下,孩子的衣服一会儿就能裁好。支起缝纫机,烧红火烙铁,不用多少工夫,一件合身的衣服就已完工。鞋子是在农闲时节早就做好了的,男鞋大多是黑帮白边的“松紧口儿”,妇女们的则是“把把鞋”,小女孩的鞋面上还会绣上花朵蝴蝶样的图案,穿上它,走路也轻飘飘了。
谈完“衣”,咱再说说“食”。民以食为天,在农村,吃可是年节里的头等大事。忙了一年,就等着过年这几天好好地吃几顿呢。一个腊月里,大多数白天的时间都用来准备食物了——蒸点心,压粉条,烧猪肉,炸油糕,挫肉馅,熬糖稀......
大雪时候杀的猪还没怎么舍得吃,就等着过年时精心烹制一番招待亲友、招待自己呢。先找块上好的五花肉,切成三寸见方的大块。大锅里炒好了糖色加了水烧开,把这切好的肉块煮了。小锅里热了油,一块块煮到八分熟的肉块过油炸了,猪皮焦红起泡,炸过后的肉肥而不腻,吃的时候,只要把肉块切片猪皮朝下装碗里,加调料上锅一蒸,出锅时倒扣在盘里,撒上葱花,一盘地道的扒肉条就做好了。有些卖相不好的肉就拿来切碎做了肉馅。切碎的肉糜被团成一个个圆球,放凉房里冻好,这些“肉蛋蛋”就等着包饺子的时候亮相了。
净肉饺子是不常吃的,所以饺子馅必须是肉菜相夹的。适合做馅的菜当属黄萝卜和圆菜。红萝卜有药腥气,比不得黄萝卜味美。萝卜擦丝,圆菜切碎焯水煮半熟,也要团成“菜蛋蛋”冻好,吃的时候解冻即可。焯过萝卜的水万万不能倒掉,用小锅盛了放火炉上慢慢熬啊熬啊,就熬成了粘稠的糖稀。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糖稀是白糖的替代品,甜中略略有点酸味的糖稀也是油炸糕的好伴侣。
点心一定要蒸好几笼屉的。北方的点心,不过是点了红点点的馒头。但这是过年必须准备的食品之一。每家每天都要发一盆面,用来蒸花馍,点心,包豆沙包。灵巧的妇女们要把发面做成各种花的形状,上面再点缀些红枣,这些花馍是年三十儿接财神时候的供品。面要反复揉,这样蒸出来的点心才白。刚出锅的开花手工戗面点心带着甜甜的麦香味儿,热腾腾,蓬松松,虚轰轰,母亲就顺手拿一个递给守在身边的孩子。从南方挑担子的货郎那儿买来的“红红”、“绿绿”——也不知是什么粉末状的化学物品,用水化开了,用筷子蘸了蘸,点在花馍上,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再蘸点红色的颜料在点心顶部点一下,或用火柴点成梅花般几个红点。若有小一点的孩子,母亲们还会用红颜料在孩子的眉心中间及两鬓角处点一下。这红红的小点,让节日气氛更浓了。每日里蒸好的点心整齐地放在一个大瓮里,年货就这么一天天地准备好了。
压粉条也是一个大工程。哪家要压粉条了,相好的邻居都会来帮忙。满满地烧上一大锅的水,饸饹床支在锅上,大盆、水桶盛满凉水摆在地上,笼屉与超级大盘一字排开放在水桶边,笊篱水瓢筷子“整装待命”......土灶里柴火噼里啪啦地响,妇女卷起袖管和着一大盆一大盆的粉面。家里的男人有力气,压粉条这“压”的工作就交给了他们。一剂剂和好的粉面经过饸饹床就变成了一根根圆的、细的、扁的、宽的粉条。等粉条刚从滚烫的开水锅里漂浮起来,守在锅边的人就会立马把它们捞起放在凉水里。过几次凉水后,就被盘成一团放在了笼屉中,大盘里,然后放在屋外等着冷冻固定了。到最后,总要用老陈醋滴几滴胡麻油加上葱花凉拌一盘现压的粉条吃个痛快。
到了晚上,妇女们也不会闲着。要么织毛衣做新鞋,要么将拆洗好的旧棉衣棉裤重新缝好。更有手巧的女人们还找出红纸趁晚上剪几个窗花,笨拙一点的也要用红绿黄各色的彩纸裁几个三角形,等着糊窗户时把这些花花绿绿的颜色点缀在窗棂间。一边做着针线活儿或剪着窗花,一边捅旺炉火。火炉上坐着的小锅子里腾腾往外冒着热气,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红莲豆。煮到烂熟,便用小擀面杖把豆子在锅里捣碎。莲豆是加了糖精煮过的,这甜糯又带有豆腥气的红豆沙是要做油炸糕的馅料的,也是包豆包的馅料,当然也是让馋嘴小孩守在炉前等着吃一口的美味。
油炸糕和麻花也是代表春节的食物。油炸糕是逢年过节待客的好茶饭,而麻花,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做一次。糕面加适量的水放笼屉里蒸熟,趁热和成面团。面太热还有些烫手,所以要蘸了凉水来加工。不同于白面的做法,所以和糕面的时候,不叫“和”,叫“搋”(方言发音同猜)。糕面黏性足,刚出笼屉的就自动粘成一块块的,蘸了凉水的双手不断使劲按压,使得糕面粘合的更加紧密,也更加光滑。为了更加筋道,搋糕面的人还会在抹了素油的大案板上不断地摔打已成型的面团,在面团撞击案板“biangbiang”声中,在喜悦的脸上淌下的汗水中,年味儿就这样愈来愈浓郁了。包了豆沙馅的或者只是圆饼状的糕坯子码在万能的超级大盘内,就等着下油锅了。等不及的还可以直接揪一块面团蘸点素油吃起来,这素糕的滋味也是蛮不错的。有首民歌唱道:“软溜溜的油糕胡麻油来炸”,的确,用胡麻油炸的油糕分外好吃。炸成金黄至枣红色鲜炸的油糕,表皮酥脆,里面筋软,即使不蘸蜜糖,也觉香甜。
炸麻花则不是谁都会做的,这个是要有配方的。面、油、糖都是要按一定比例配置的,水温也是有讲究的。只有这样,做出的麻花才会酥脆香甜。搓麻花也是一项技术活,会搓的人搓好的麻花下油锅后也不会散开,一直保持缠绕的姿势。搓不好的话不等下锅就变成了两根粗面条了。正因如此,村里会和麻花面的老师傅在一整个腊月里都会很忙。
除此之外,人们还会将自家宰杀的笨鸡和猪肉炖上一盆,做个地道农家菜——肉勾鸡;再把黄豆芽绿豆芽生上满满的两盆。随着生活越来越好,人们还会做肉丸,炸带鱼......就这样忙忙碌碌着,过年的食物一天天地丰富起来。
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二十三小年的到来。二十三这天,吃了麻糖,就可以送灶神上天了 。灶神上天了,这家就可以大扫除了。被子要拿出去晾晒在冬日的暖阳下,手头的家具都要搬到利静的地方,大炕上铺的油布毛毡卷起来搬到门外,扫了顶棚墙上炕上的灰尘,大人们就蘸上白泥水一刷子一刷子粉刷墙壁。孩子们则帮助大人们舀点白泥水,给火炉里加块煤炭。大一点还可以帮助父母用麻纸糊窗户,贴窗花,用年画裱糊墙围,用烟盒纸裱糊窗框与家门。粉刷后的墙壁白得晃眼,家具擦拭一新,泛着亮光。白生生的窗户纸上印着红红的窗花,玻璃也擦得铮明瓦亮,无论是从屋里望向窗外,还是从屋外望向家里,都让人觉得干净整洁舒心。
家打扫好了,被褥也拆洗干净了,父亲就坐在炕上的方桌上开始写对联了。词有自己编的,也有从收音机里听来的。乌黑黑的墨汁,红彤彤的纸张, 吉利喜庆的话语,以及苦思冥想的父亲,让过年这事愈发庄重了。
年三十儿,贴上对联,挂上灯笼。鞭炮一响,包着硬币的饺子一下锅,年就来了。等着拢旺火,接财神,迎喜神,过正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