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芬：春天的故事 —— 生活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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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蕊芬
《我脑海中的橡皮擦》《依然爱丽丝》《守望幸福》《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去了》《嘿，老头》……当一部部有关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与他们家庭的故事接二连三地走上银幕的时候，我们才发现AD这只恶魔早已走进了我们的生活。
瑞泽智信居家养老中心距今成立仅仅五个月，在小區八楼的一套四室两厅近二百平米的居室里，共设十张床位。大厅和两间主卧皆朝阳南房，房间光线充足宽敞明亮，阳台视野开阔，驻足眺望，北门环城公园尽收眼底。王昱大夫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照顾昱的人也是我第一次接触的养老服务者。
我和王大夫是同龄人，她说我们是两只“老虎”，她比我小一些，我称她“昱”。今天又是和昱约定好的聊天日。没有十分钟我就出现在养老中心的客厅里。
干净整洁的卧室
客厅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几天没来，窗前便多了一张宽大的桌子，昱坐在桌旁一张竹椅上正在织毛衣。正值九、十点钟，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宽宽的窗台上的盆栽绿植、窗前的桌椅、桌上的杯盏茶具、低头织衣的昱，都融在这一片暖暖的金光里，像一幅鎏金的画卷，华贵典雅，恬美静谧。
“昱，你看谁来了？”中心负责人瑛呼唤昱，告诉我王昱昨天回家不到半天就吵着回来了。瑛高挑白净，红唇皓齿，大眼睛乌黑有光，水波盈盈，以至于五十多岁的年纪还有着神采焕发的眉字。昱抬起头看见了我，笑着，笑容里有一点茫然。
“你忘了吗？昨天你还告诉我你单位有个同事也叫这个名字。你再想想。”照顾她的茹提示她，她摇摇头笑着说：“我记性不好，我想不起来了……”
这回该我笑了：“两只老虎，两只老虎，真奇怪！真奇怪！一只不会走路，一只……现在想起我了吧？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没有了那些繁文缛节的提问，昱马上轻松起来，连声说认识我，还问我为什么不来了，什么时候搬来和她一起住。我想起第一次见昱的时候，昱就很在意茹帮我挂大衣时没有把衣服挂在她的房间，她很殷勤地邀我去看她的房间，指着她对面的床铺说：“你就住这儿，咱俩面对面，你和我说话，好不好？”我告诉她我很麻烦的，需要人照顾。她马上说：“我照顾你么，咱俩互相帮助。”
昱让我有一种直觉：她很孤独。她像个孩子，对爱对温暖对呵护有一种渴望与依赖。
瑛拉过昱的手让我看，“大姐你看这像不像药物过敏？我已经电话联系她女儿。”说着她轻轻地摩挲着昱手上的那片红斑问昱疼不疼，昱说有些痒，她马上柔声细语地叮嘱昱不要抓挠，要避免感染。
“这两天乖不？”我问昱。
“乖！”昱回答十分肯定。
昱的阿尔兹海默症已经有了臆想阶段的特征，有的患者会把存折到处藏，有的会藏匿食物，还有的会把各种塑料袋宝贝似的藏起来，而昱则固执地认为儿子觊觎自己的住宅。那几天一到晚上昱就犯病，打电话和女儿儿子吵闹不休。瑛和茹就像哄孩子似的安抚劝慰，语言抚慰很难让昱情绪平缓时她们就拿出来杀手锏，“你看，你房钥匙都给你拿来了，他们谁能住？快收好吧！”昱放心啦，情绪很快稳定下来。
“这几天还好，没有再闹。”瑛告诉我。
像往常一样，我们随意围坐在一起。我们聊自己的童年趣事，激发昱对往事的回忆。
“昱，你小时候淘气吗？有没有好笑的事情啊？”我问。接着讲了我小时候的一件嗅事，大家顿时哈哈大笑。
昱想了一下，“没有。”“我奶奶大家闺秀，很厉害，小脚，像粽子……”昱开始重复她回回如此的答案。
“昱，你是妇产科医生，你接生过的孩子很多吧？有没有特别的故事啊？”瑛问她。
“很多，那数不清。没有故事，不记得。”
“昱，什么是胎盘前置啊？如果头胎发生这种情况，二胎会不会还出现？”我问了一个问了无数次的问题。
这是昱说话最多的一个问题，她告诉我们前置胎盘是妇科炎症引起的粘连，生产时无法与子宫脱离……每次末了她都会加一句：这都是当姑娘时不洁身自好！呵呵，是那种生气鄙视憎恶的语气。
昱是50年生人，退休前是某医院的妇产科大夫，曾经下过乡。昱是脑出血性阿尔兹海默症患者，脑溢血前仅仅是记忆不好，容易忘事儿。脑溢血抢救过来肢体恢复健康了，但大脑中诸多的往事却都离奇地被AD魔鬼橡皮擦抹去，往日的同事，一起插队的同学都被抹去，她开始迷路，开始做饭忘记关煤气，东西拿在手里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的日常生活起居出行都需要人督促帮助。昱老伴儿去世十年了，儿子是火车司机，女儿是大学讲师，谁都不可能全程陪伴她。昱成了瑞泽智信养老中心的第一位长住老人。
AD患者王大夫在自己房间
一个人近七十年的经历，该有多少悲伤与惊喜，有多少难忘的人和事啊，可昱的脑海里屈指而数也就是十来段零星的记忆，她只知道老伴儿去世了没了，她记得儿子女儿，而外孙女一般都是外婆娇惯的宝贝儿，而外孙女叫什么名字她却不记得了。生活工作中的人和事都被那块无形的橡皮擦无情地一笔抹去。儿子女儿早上看过她，到下午她就忘了，她生气闹脾气。
瑛说：“早上你儿子女儿都来了，给你拿了好吃的，你忘了？”
“是吗？哦，他们来过了！”她马上高兴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可爱。
茹端来一盘切好的菠萝，大家边吃边聊，呵呵，原来这就是居家养老啊，闲聊中真的浸透了姊妹亲情，浸透了家的味道。
“昱，你幸福吗？”我忽然问她。
她愣了一下，说“我不幸福！”
“你怎么不幸福啊？你看这么多人都爱你……”我逗她。
“嗯，像个皇帝，啥都不做，一天吃好的……”昱点点头，“幸福！”
“昱很能干呢，每天要负责为我们每个人量血压！那可是王大夫的老本行！”瑛表扬昱。接着低声对我说要给她找点事做，让她干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她们还定时带她出去晒太阳散步，鼓励她玩那些老人运动器械，以延缓脑细胞和肢体协调的退化。给她制定了每天读书时间，尽管她有些字已经忘记不认识了，读起来有些结巴不连贯，但她读的格外认真。大家真想拽住那只可恶的AD橡皮擦，帮昱尽量留住那些已经残存的记忆。
怕昱过于疲劳，我们切换了话题。我们聊起了各自有趣难忘的经历。昱在一旁饶有趣味地听着，遇到听懂的地方还会发表自己简单的看法，呵呵，昱和大家有共鸣。
茹站起身给大家茶杯里续上水。茹刚刚五十岁出头，黑胖圆润的脸庞，总是笑意荡漾的眼睛，都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憨厚与热情。茹做得一手好饭菜，是居家养老中心的掌勺人。
“茹，你身体那么好，又有厨艺，怎么想起干养老服务这一行了？”我问。
茹笑了，说：“我何止厨艺好，我还是持有上岗证的一级月嫂呢！我做过工人，干过保洁，做过家政，都知道月嫂工资高，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纳闷了，紧追不舍，问她为啥。
茹说：“总觉得这些事情都不长远。我爹妈都七十岁的人了，他们眼看都要老了，他们老了怎么办？我家是农民，城市扩建我们没有了土地，我是出来打工养家还是回家照顾父母，再说我就一个孩子，我也得老啊！即便手里有点钱也是坐吃山空养不起老害不起病啊！”
说到这儿她笑着看看瑛：“我原来是在瑛姐手下做月嫂家政的，瑛姐说她想转行做养老，我就来了。我好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想做的事，这养老多好啊！我们把它做大做好，我们把它做成自己的家，父母可以在这儿养老，等我们老了，我们也在这儿养老！养老中心做强了，就会有年轻人，一代一代养老就不成问题了！”
工作人员茹陪AD患者读书
我和瑛是一个大院长大的，瑛护校毕业在社会上闯荡多年，聪慧能干是出了名的。几年前她把自己的家政公司办的红红火火，怎么就忽然转行了？重打鼓另开张有必要吗？我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瑛刚想说话，大门开了。“哈哈哈，怎么这么热闹啊？”进门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帅小伙。是瑛的儿子李贺。
“我在问你妈妈转行办养老中心的想法，你妈妈胆儿忒大了！”
“阿姨，你问我妈还不如问我呢，我妈妈给我打工呢！”李贺朗声大笑。
我一愣。几次中心举行活动都见这小子穿着志愿者的红背心忙前忙后，以为他是给妈妈帮忙，没想到他才是养老中心的创始人。
“我爸爸叫我李贺，我妈妈叫我贺李，我是我爸妈唯一的儿子。阿姨，您不是问过我以前是做什么工作吗？我今天告诉您。”
李贺对我说起了他终身难忘的那几年。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陪护在爸爸病床前，老爸是民警，突发脑溢血，整整几年，睡凳子、趴床边、守候在ICU病房门口……老爸浑身插满管子，那些管子禁锢着老爸曾经生龙活虎的生命，也禁锢了李贺从业的多次机会，那几年，他是老爸的陪护。
“阿姨，就我爸当时的情景，请一个护工都不行，护工咱请不起啊！幸亏那时我年轻。我爸爸去世后我就一直有一种恐惧感，这种事情再来一遍怎么办？我爸爸去世几年了，我今年三十一，我妈妈快六十岁了，如果我妈妈再有那样一天，怎么办？我四十岁，也许更大，我还有没有这个体力，我是照顾我妈，还是养活自己的家？后来我办起了火锅店，有了一点钱，我就有了想法：办一所自己的养老院！我妈妈和茹阿姨先干，替别的儿女尽孝照顾这些老人，等我妈老了干不动了我就来干，养她们的老，尽我的孝，等我老了我也住这儿……把养老中心办成家，为了更多的老人，也为了我们自己。”
为小区老年外伤患者提供免费专业服务
李贺告诉我，养老服务是中国未来的朝阳事业，中国老龄化让养老事业势在必行！养老中心的各种手续是他亲自跑办的，各级政府部门都非常支持。妈妈多次跟随西安家协到日本参观考察学习，是他支持资助的，妈妈是护理专业，办养老中心护理老人妈妈在行在手，他放心！
不知什么时候茹已经做好午饭，米饭，三菜一汤冒着诱人的香味，八十多岁的朱老伯已经在等候拿饭了。朱老伯和老伴儿本来是在街上小餐馆买着吃，但饭菜太硬太油腻是老两口长久以来的心病，养老中心成立后二老是第一个在这里包饭的老人。
“爷爷，饭菜怎么样，您觉得还可口吧？”李贺迎上来问。
“好！好！清淡，软烂，荤素搭配，又干净，我们吃的放心！”朱老伯乐呵呵地说。
瑛把老人送到门口，一边叮嘱老人路上小心一边告诉他，养老中心要新增送饭服务了，以后您就不用自己跑来拿饭了，可以坐在家里等吃现成的了。
我忍不住问李贺，目前养老中心只住过一个调养股骨骨折腿伤的老人，今后长住的还只有王大夫这位老人，你就不着急吗？
李贺说：这个事不能急，要紧的是就是有一个人都要做得更好，让每个人都成为我们的口碑。养腿伤的阿姨回去以后已经有老人到这里问询。我们每个人都会老，而且中国的老人越来越多，养老对国家对个人都无法回避。国家需要，老人们需要，年轻人工作压力山大，更需要有人能替他们尽孝！这个“家”我们应该能做好！”
李贺的话让我想起那一间间洁净整齐的房间、卫生间特意装置的喷淋式马桶、瑛和茹对王昱亲如姊妹的照顾，我忽然明白了，瑞泽智信居家养老中心为什么有一种家的感觉和氛围，原来他们原本做的就是一个家，一个老人养老的家，一个他们自己未来的家啊！
一种暖意直涌心头。昱让我怜悯，但茹，瑛，李贺让我感动，而瑞泽智信居家养老中心则让我看到了中国老年人晚年养老的春天，让我收获了一个充满爱和希望的故事。
（注：文中插图照片由作者提供，其中题图照片系作者和居家养老中心负责人瑛、AD患者王大夫在一起时的情景。）
作者简介
李蕊芬，女，1950年4月生人。陕西煤业集团物资供应有限公司退休员工，重度残疾患者，用一根手指打字。所著《中华民族大家园》荣获中国教育部、新闻总署“十个一工程”一等奖。《精彩瞬间》《幸福不残缺》曾在市级报刊发表；《点亮心灯》曾荣获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三十周年征文大奖。码字儿是生活的另一种乐趣，只希望在码字儿中发现另一个充满活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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