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节特刊】赵光/岳母的手 / 四六文摘

岳母的手

作者：赵光

岳母病倒了，是冠心病发作，得接受支架手术。我紧紧地握住老人的手，想给她一些慰籍，话还没说出来，我却别过脸哭了。

我哭，是因为岳母的手像针尖一样刺痛了我。

这是怎样一双手呀！皮肤粗糙，青筋直暴，手掌像枯树皮，裂痕道道，摸上去特别刺手，多个手指头因为风湿的侵扰，明显地弯曲变形了。岳父说，她手指头一到冬天就冷得痛，常常贴些膏布缓解一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哪有手不打冷水的事？一沾冷水便钻心地疼，但岳母从不向我们吱一声。

岳母的人生苦多甜少，一辈子都在与苦累打交道。她十三岁那年扯猪食时，被土皮蛇咬了一口，右手无名指烂掉了一节。她十九岁嫁给岳父。那时岳父复员后长年在外工作。嫁入夫家后，家父过世早，母亲又体弱，抚养年幼的弟弟和家庭重担都落在岳母瘦弱的肩膀上。白天出集体挣工分，晚上还得忙于家庭琐碎。即使生活举步维艰，苦不堪言，岳母也毫无怨言。二十岁时她的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后来妻子跟我说起她的母亲，岳母生下孩子第三天就下塘去洗衣洗菜了。手上的风湿病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岳母接连又生下了两个孩子。家里添了几张嘴巴，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而家里摆在眼前最大的困难就是房子窄。跟丈夫商量后，岳母白手起家做起了第一届屋。扮泥砖、挖树、削檩子、铲泥浆，凡男人干的事，岳母样样到场，奋力奋身。之后不久，岳母主手又做了第二届屋。把两个弟弟抚养成人后，岳母跟家娘、弟弟分家了。

为了生计，岳母当过代课老师，干过村级卫生员。但最多的是在家为农，分田到户后的田地几乎都是岳母一个人操劳打理。起早贪黑、打药挑粪、作田种地是她的劳作常态。只有节假日，岳父才回家帮衬一下。至今，岳母有一个雷打不动的早起习惯，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弄茶饭洗衣服，几十年来都未曾改变。在常年累月的劳作中，岳母的手历风雨，沾雪霜，寒来暑往，这风寒湿气便进入体内，侵入骨髓，这风湿病从此根深蒂固地扎根在岳母的身上，比狗皮膏药还顽固，岳母甩了一辈子也没有甩掉。

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中年丧女。31岁的长女突患一场大病，撒手人寰。四岁大的外孙女便由岳母在家带养。一边要抚养幼小的孩子，一边要承受丧女之痛，那些年，岳母每天以泪洗面，度日如年，但又不得不坚强面对，岁月的风霜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条条皱纹，生活的苦累在她的手上划出了道道痕迹。

办砖厂的阿舅新建房子，岳父母又担纲主力军，这是他们掌手做第四届屋。从起基到落成历一年有余，俩老起早摸黑，亲力亲为，脸晒黑了，人也瘦了，却乐此不疲，好像他们就是铁打的一样。岳母除了舞茶饭，还坚持上工地，常常十指沾满泥尘，倒刺丛生。

岳母手上的病牵动着我们的心。听说白云洞里有一位土医，有祖传秘方专治疑难杂症。岳父骑着摩托带岳母去看病。医生照单开了十副中药让岳母回家吃一疗程。吃到第三天，岳母却感到胸闷心慌气短。好几年没有发作的冠心病突然被带发了。我们叫岳母赶快停药，莫吃坏了身体。通过了解，这几剂药有强烈的躁性作用，医生是照单吃面按秘方开药，未综合考虑其它因素。事后，我们仍心有余悸：幸好岳母把药早早地停下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妻子打听到一种物理治疗方法，购买了一个疗程的药物。每天由岳父定时给岳母进行长达一小时的酒精火疗，一个月下来却疗效甚微。后来，我们多次带岳母去医院治疗，一直没有理想的治疗效果。岳母淡心淡意了，任我们怎么劝她，都不愿意治了，其实是怕我们用空钱。岳父很是体贴，劝告岳母：凡打冷水的活，都由他来干。生性独立、最怕麻烦的岳母，哪听从岳父的话，转身自己就做了。

不只是这样，已是古来稀的岳母依然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喂了十几只黑鸡婆，每天拌鸡食、扫鸡房、捡鸡蛋，乐在其中。岳母是个爱干净的人，屋前屋后，她每天总是佝偻着身子去清扫捡拾；客厅瓷砖地板，她每天要拖上几遍，家里最不经用的就是拖把；房子里的家具，她每隔几天就要用抹布擦拭一遍。岳母忙完家里忙外面，自家种了茶园，她要去采摘；田里栽了红薯，她要去翻藤；园里种了菜，她要去打理；地上种了花生，她要去锄草……从早到晚，岳母像一台永不疲倦的机器，永远有做不完的劳累活。她说，有事做她就踏实了，手也不会感觉那么痛了，说得我们都心酸落泪。唉，我这老岳母何时能够闲得下来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