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账 | 曹见全

作者简

讨账

曹见全

过了腊八都是年，一年一岁一团圆。不知不觉之中，春节越来越近了。可海量的心也开始烦躁起来。几十万的工程款目前还没着落，咋办？要不回来钱，怎么跟自己打拼多年的弟兄，爷们交代？大家辛苦一年了，可都指望这些钱过年呢。种地赊的化肥钱，机耕费用，还有孩子们的学费……

海量是个小包工头，手下有十多个人，农闲的时候接点零活干。打地坪，搞绿化，徽派古建，农房建造……有活就干，他们不舍得闲着。海量为人忠厚，对活的质量要求也严，挣到的工钱和工人们都算到明处。赚多赚少让大家心里明白，尽量让大家心里平衡，没啥怨言。所以无论是工人，或是找他这一班干过活的老板，东家，总的来说对他的评价，还都不错。

俗话说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时间长了，遇到的人和事也就良莠不齐了，正所谓花花世界，啥人都有，啥事都有，其中不乏有欠钱赖账之人。近年来，由于竞争激烈，工价透明度很高，一些工程下来除去工人的工资，机械，工具磨损费用，剩下的利润空间越来越小了。如果再碰到哪家不给钱，或者少给一部分，别说挣钱了，能不往里贴钱就是万福了。现在社会上流传一个调侃段子：以前工人给老板打工，现在是老板给工人打工。干完活了，工人只管把各自的班次记好就行，等着老板把工钱要回来一分不差的分给大家。

海量不抽烟，但他每次出门都会买几盒好烟带着，因为他知道要账的艰辛与酸楚。碰到好说话的，先打个电话，算好账，约定个时间，去一趟或者两趟就把钱给结了。有的是真没钱，诉百般苦，卖惨装可怜，让你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还有的就是故意耍赖，百般刁难，挑毛病不给钱。通过这多年的要账经验，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人，一定要记住一条，那就是千万不能生气，你一生气，把事情闹僵了，可就不好要到钱了。对于这样的老赖一定要拿出做生意人的信条：顾客欺我千百遍，我待顾客如初恋！不到万不得己绝不去走，硬碰硬的要账手段。

通过这些天的南跑北讨，一些零碎帐基本上都清了。唯有路上的工钱还没着落。但也是个占绝对大头的工程款。每次给老板打电话说钱的事情，他总是答复快了，快了，晚几天一定结账，放心等着就是了。

眼看着过了腊月十五，打电话老板还是那几句话，海量听的够够的，总这样一直推辞，咋给工人交代？我们又不分你老板挣的钱，你为啥不给我们工钱？工地上不给你钱，难道你就不给我们干活的血汗钱了吗？

那天海量带了几个工人去项目部问问到底啥情况？到那儿一看，几家要账的都在，其中有修桥的，打护坡的。项目部的人也都放假了，留几个看家的，问他们也不顶啥事。有人给他们出主意，建议他们去一交公司问问，到底工程款啥时候能过来？为了增加声势，他们还请人写了条幅，上写（过年了，还农民工的血汗钱）。

到了公司，门卫问干嘛的？海量他们说是找公司领导询问工钱的事，门卫是个说话和气的老头，让大家都戴好口罩进去了，并交代，领导们都在二楼开会。你们不要大声吵吵，直接去找领导就行。一行人上得二楼，迎面见到一个工作人员，他就问来这么多人干啥嘞？海量他们说明了来意。那个工作人员就说，你们先到一楼等着，我去通知一下谁负责这一块的领导下来，给你们商谈。

不一会有个领导模样的出来了，他说：大家好，你们干的啥活？老板是谁？我们了解后才能根据具体情况，给你们的老板联系，我们可以督促他们尽量早点，结给你们工钱。目前公司财务确实没有钱，我的工资都两个月没发了，问题出在，有的手续没批下来文，工程款也就一直没划拨下来。公司正在加紧与政府商谈这个事。放心好了，我们会落实好这个事情。然后他就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官话术语……

最后这个能说会道的领导又说：现在是疫情期间，希望大家不要聚众，也不要去县政府或者劳动仲裁部门闹事。据可靠消息，大概一个礼拜左右工程款就应该到位了，到时候再转拨给你们老板，你们直接找他要钱就行了。农民工确实不易，政府不会亏待农民工的，理解你们的不易，你们也体谅一下公司的难处。大家都散了吧，等着公司给你们的电话通知，你们几个领班的把电话留下。话已至此，海量他们也没啥好办法，只盼这个领导说的话能够早点兑现！

海量他们回去后就一等再等，真的有度日如年的感觉。终于在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等到了公司的电话。大意是上面拨下来一部分钱，转拨给老板六十万，按政府的要求，是用来专门发放农民工工资的，你们赶紧去找他要钱好了。

事不宜迟，海量立刻就拨通了老板的电话，老板很诧异的说：消息你咋知道的这么快？你放心好了，年前我一定把你们的工资结清。我现在在外地有点事，等我回去好吗？也就是这几天里的事。没等海量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滴滴挂断的声音。海量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又等了几天，海量给老板打电话，却是无法接通。过了一会接着打，还是无法接通。海量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嘴里骂了一句：该死的驴熊！我就是找到你家也得把工人的工资要回来！

电话打不通，老板的家又不知道在哪儿？怎么去找他？海量心急如焚，怎么才能找到他？平常干活的时候，也就是和老板在一起吃过几顿饭。就知道老板的家在市里，具体位置不清楚。海量静下心来，从手机里找出几个电话，这几个都是和老板打过交道的人，通过他们是不是就能找到老板的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打听到老板家的具体位置，是在市里的xx街道，xx小区。这就好办了，有地址就一定能找到他。海量急不可待的一个人开车就奔向市里了，他要先找出老板的家，然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按导航的提示，海量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停车位上。可是面对偌大的小区，海量犯愁了，老板的家在哪儿呢？海量试着走进小区门东旁的一个棋牌室，给老板寒暄一下说：你好大姐，Xxx在几单元楼住，你知道吗？我是他的朋友，找他有点事情。棋牌室的老板抬起头，看了看海量，有点欲言又止，但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说：不知道，不知道，你再问问别人吧。海量能看出来，这个人的老于世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就礼貌的退出门来。这咋整？正在犹豫时，看到一个穿黄马甲的环卫工从小区里往外出。海量迎了上去，先掏出一盒烟取开，满脸堆笑的递上一颗烟说：师傅，你抽烟！抽烟！环卫工受宠若惊一般的接过烟，就问，有事吗大兄弟？这个时候海量心里明白，一定要稳住，不能再有啥不寻常的举动，以免惹环卫工警惕。于是海量就笑着说：师傅，是这样的，这不是该过年了嘛，我是来给xxx送礼的，这一年多来，xxx没少照顾我们，来过一次他家，这次来，却忘了他家的楼层了，你知道吗？麻烦你给说一声！环卫工倒是个热情爽快的人，他说你是说的那个xxx的家吗？海量急忙说是的，是的。我知道他家，他家在二单元三楼西户。海量又赶紧掏出一根烟递给环卫工说谢谢，谢谢师傅哈。环卫工没有接烟，却有意的靠近海量小声说：你是来要账的吧？他在这个小区里口碑可不怎么样！不逼狠了他，他是不会给你们钱的！可你千万别说是我对你说的哈。你自己也尽量别去，最好人多些才行。海量听过环卫工的好心提示后心存感激，突然理解了劳动者之间的那种惺惺相惜。具体位置知道了，海量也就没急于去找他，以免打草惊蛇。直接开车就回家来了。

海量回到家，就通知十来个工人，说好第二天早上就去堵老板家门要工钱。因为天明就是年三十，老板肯定会在家过年的。

大年三十早上，海量带着工人开两辆车出发了。到了那儿，海量又给老板打一下电话，还是无法接通。这也是海量预料之中的事情。于是海量一班十多个人径直走向老板的家，敲门，再敲门，门终于开了。开门的是老板的媳妇，她问干嘛的？海量就问xxx在家吗？正说着话，老板从里面出来了，他气呼呼的说公司就拨那点钱，还不够他垫资的一部分呢，给卖材料的一点。你们的钱要等到过年后，工程款都拨下来的时候再给你们。大伙一听老板说这话，一下子炸锅了，你一言他一语，愤怒起来，说老板说话不算话，不讲信誉，………大伙正说着，只见老板恼羞成怒，嘴里开始不干不净的骂起来。工人们更加群情激愤，声调也都大了起来，于是开始和老板对骂起来。他一个人哪是这么多民工的对手，他看骂不过，就用手推骂他的工人。这个时候海量的脑子最清醒，他大声告诉大家，千万不能动手打老板。推搡的时候，老板掏出手机打了110，说是一群民工来他家要账，打他了！让警察赶紧来。

不一会两辆警车打着闪灯，拉着警笛来到了。下来两个警官来到现场，其中一个拿着录像设备。问咋回事？谁报的警？老板说他报的警，民工打他了。工人们齐声喊：老板不凭良心，哪一个民工也没有打他，是他报假警，…

赶紧把你手机里拍的删除！快点！不许拍照！一个警察对一个拿手机正在拍照的民工怒喝道。那个民工吓的赶紧在警察的监督之下，把手机里刚才录的视频完全删除了。真不知道警察的用意，还是害怕什么？！一个警官说：我们不管你们要账的事情，我们就问你们打架的事情。你们双双都跟我们到派出所里去，做个笔录。不容海量他们辩论，警察就推搡着几个工人，还有老板上了警车，驶向派出所。

这有天理吗？要钱不给，还报警说打他！警察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带进派出所。豁出去了，反正没有动手打他！走到哪儿也不怕！共产党的天下，总有说理的地方！海量召集剩下的工人都去了派出所，大不了在派出所里过个年！

也许是春节都放假了，他们警力不够吧，看到这么多人在派出所里议论纷纷，那两个警察也开始和颜悦色的劝解说道：大过年的，你们和解吧，不要在派出所里过年为好。你们要帐归要账，不能动手，也别骂人，好好的商量，农民工也不容易。海量对警察说：我们是一帮要饭的民工，过年了就指望这点工资呢，在派出所里过年不过年，要看老板的意思，他要说我们打他了，我们也没办法，反正谁也没打他！他要在所里过年，我们就陪他过年好了！这个时候老板也失去了嚣张跋扈的嘴脸，赶紧对警官说：我们接受和解，不麻烦警官了。那个警官听老板这样说就说：好吧，你们签个和解书，都离开派出所，要账别在这里吵闹。然后又对老板说：大过年的，有钱就给他们，这样影响多不好！

出了派出所，海量一帮人继续围着老板要钱。老板的态度也软了，商量的口吻对海量说：这样吧，我手里真的没钱了，拨那点钱都给人家了，工地上欠我几百万。我现在先给你们借点，你们都分点过年好吗？等过罢年我再想办法，保证少不了你们的工钱，如果不给你们，你们就去法院告我好了！海量看老板那近乎哀求的眼神心里有点不忍，就说：那你赶紧借吧，你看到几啦，你一直说过年前就把工钱结清的！总这样忽悠，你叫我咋给大家解释？老板没再说什么，就掏出手机面对这么多工人，连着打了几个电话，终于借到十五万，不知道是设计好的，还是就这么巧合！老板就把这些钱当场转给了海量。海量知道这些钱，才是工钱的一半，但他考虑了一下，以后还要干活呢。就没说什么，给老板打了个收到十五万的收据。

海量也知道很多帐难要的原因，头上有青丝，谁愿意去装秃子呢？甲方不给乙方，乙方又用啥给丙方？就说这次老板若不给自己钱，就是他砸锅卖铁也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钱给工人开工资呀！虽然这几年，政府也出台了很多保障农民工工资的法律法规，但有些时候执行起来却成了一纸空文。干活的时候没合同，没协议，没有资质，没法定代表人的事情还是很普遍的常事，干着干着，到最后就演变成了互相扯皮的三角债。受害者依然是农民工！真切的希望政策越来越好，切实保障农民工利益的同时，也能更好的让企业公司，有个长足的健康发展。

时间已是下午一点了，海量看着十多个跟着自己打拼的工人，心里好不是滋味。往年的这个时候大家可都是在家里，和亲人们欢欢喜喜的过年啊。几十年里这可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过年三十！还差点没在派出所里过年。想到这，海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事已至此，啥都别说了，赶紧让跟着自己的一班弟兄吃个饭吧。

好多饭店都关门了，找了好远才找到一个过年不歇业的饭店，海量招呼大家进去找个大桌子坐下，看着菜单海量要了好多菜，不管如何吧，今天是过年，一定要让工人们吃个饱饭！菜上齐，有鸡有鱼还有面食，汤类，但吃饭的时候大家没有了以前猜拳行令的热闹场面，也没有多少言语，大家默默的吃着饭。好几个都在回复家里人的信息，说不回去吃年三十的饭了。这个时候，海量的电话也响了，是三岁的外孙女打来的，（远在郑州的女儿一家，放年假在这儿住几天了，准备今天下午回她家里过年）姥爷，你咋还不回来呀？我都想你啦，妈妈说下午我们就走了，你赶快回来吧！饭都凉啦，好多好多，好吃的呢………海量对外孙女说：乖，姥爷有事在外面呢，要得一会才能回去的。说罢这句话，海量就挂了电话，只见他把头扭向了一边，默默的用餐巾纸擦拭着两眼流出来的泪花…………

作者简介

曹见全， 男  民族汉  七零后。河南省虞城县人。喜文字，以我手写我心，作品偶见平台，报端。爱旅游，亲近大自然，偏爱山水，文物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