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水与《诗经》的学术情结

2008年以来尤其最近两年,出自扬之水笔下的图书正在频繁地出版或再版。就我所知,按照各自出版的时间来看,即有如下数种:

  (1)《无轨列车(第一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

  (2)《终朝采蓝:古名物寻微》,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11月出版;

  (3)《湖南宋元窖藏金银器发现与研究》,与陈建明合著,文物出版社2009年3月出版;

  (4)《梵澄先生》,与陆灏合著,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4月出版;

  (5)《先秦诗文史》,中华书局2009年4月再版(按: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4月初版);

  (6)《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卷一)》,中华书局2010年4月出版;

  (7)《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卷二)》,中华书局2011年1月出版;

  (8)《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卷三)》,中华书局2011年8月出版;

(9)《明式家具之前》,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年3月出版;

  (10)《煮雨文丛:香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8月出版;

  (11)《﹤读书﹥十年(一):(1986-1990)》,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11月出版;

  (12)《无计花间住》,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12月出版;

  (13)《书房一角:采绿小辑》,岳麓书社2011年12月出版;

  (14)《曾有西风半点香:敦煌艺术名物丛考》,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1月出版;

(15)《物中看画》,金城出版社2012年5月出版;

(16) 《古诗文名物新证合编》,天津教育出版社2012年4月出版;

(17) 《﹤读书﹥十年(二):(1991-1993)》,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4月出版; r> (18)《桑奇三塔:西天佛国的世俗情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6月出版;

(19)《﹤读书﹥十年(三):(1994-1996)》,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7月出版;

(20) 《棔柿楼杂稿》,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

  所有这些品种加上此前已出版的《棔柿楼读书记》(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年9月)、《脂麻通鉴》(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3月)、《终朝采绿:扬之水书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7月)、《古诗文名物新证》(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12月),完全可以用“络绎不绝”这个词来形容。金性尧先生曾称《终朝采绿:扬之水书话》乃《棔柿楼读书记》与《脂麻通鉴》二书的选编合集,而张中行先生也曾因为扬之水对读书和购书的偏执,而在其《负暄三话》(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6月初版,中华书局2006年9月再版)一书中专设《赵丽雅》一章予以介绍。

  虽如此,但我对于这位学者大名的知晓和在意,却与上述所列图书都没有直接的关系。那么,回过头来寻找其他有关系的图书时,就会提到均已换版重印的另外两本书:《诗经名物新证》、《诗经别裁》,而这既算是本文的主人公用名“扬之水”的出处,也正是本人今天所要专门介绍的。当然,其原先所曾偶然使用过的宋远、于飞、谷风等也都与《诗经》一书有关,这足以说明其本人对这本书的酷爱并非一时兴起之举。

  扬之水,1954年生,原名赵丽雅,又曾用名赵永晖,浙江诸暨人。“扬之水”系其笔名,出自《诗经·国风·郑风》:“扬之水,不流束楚。终鲜兄弟,维予与女。”1970年初中毕业,于北京房山县山区插队。回城后在北京市王府井果品店上班,开过卡车,卖过西瓜。1979年,调往民间文艺研究会负责图书馆工作,博览群书,自学成才。1986年至1996年间担任《读书》编辑,与金克木、张中行、徐梵澄、唐振常、邓云乡、金性尧、王世襄等著名学者相往还,被称为“《读书》四大金钗”之一。1996年起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开始深入研究文物考古,用考古学的成果来研究文学作品,对中国古代诗歌中的名物或物象有精彩的阐释,主要致力于先秦文学与古代名物研究,并发表多篇论文,考据精确,言辞优美,造诣深厚,与夏晓虹、赵园被合称为“京城三大才女”。

  2000年2月,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诗经名物新证》。《诗经名物新证》一书煌煌35万余字,论诗16篇,书名标举一个“新”字,意在走出传统的名物训诂之学。首先是研究方法的不同,除了兼采鲁、齐、韩、毛,不废义理考据外,主要是运用百年来田野考古发现的新材料,以释名物,并进而阐发诗义。“新”的另一意义在于研究范围的拓展。过去治此学者往往以博物多识为务,不重阐发诗义。《名物》一书突破藩篱,援物证诗,以彰明诗义。简而言之,该书并不局限于名物考证,而是用考古材料(以科学发掘获得的成果为主)在证史证诗,即由名物而《诗》而史,最终把“文学之源头”、《诗经》时代的远古美好天地重新呈现在世人面前。2007年7月,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扬之水《诗经名物新证》(修订版)。此次的修订再版,对原版中的部分文字做了修改,补充了大约几十处注释,对近年有最新研究成果的相关内容,一一增加了新的说明文字。除此之外,用作者自己的话说,“这一版是否该称作'修订版’,是很犹豫的。正文的改动很少,算下来不过数十条脚注而已,却也并没有什么新的意见,多半是在写《先秦诗文史》的时候读《左传》而随手抄写下来的文字,觉得有诗史互证的意趣,便夹在书页中了,这一次的增补,即择要补入了这一部分的内容”(《再版后记》)。按:此处所述专门用《左传》予以增补的原由,可据钱穆的说法释之:“要考察到中国古代人的家族道德与家族情感,最好亦最详而最可信的史料,莫如一部《诗经》和一部《左传》。《诗经》保留了当时人的内心情感,《左传》则保留了当时人的具体生活。《诗经》三百首里,极多关涉到家族情感与家族道德方面的,无论父子、兄弟、夫妇,一切家族哀、乐、变、常之情,莫不忠诚恻坦,温柔敦厚。惟有此类内心情感与真实道德,始可以维系中国古代的家族生命,乃至数百年以及一千数百年之久。倘我们要怀疑到《诗经》里的情感之真伪,则不妨以《左传》里所记载当时一般家族生活之实际状况做比较,作证验”(《中国文化史导论》)。

  2000年7月,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扬之水《诗经别裁》。本书选了《诗经》四十七篇而述,每一首下面都有注释,但和一般读本的不同之处是选择认为最妥帖的古注来注释诗中的文字,有时候在一处有多个解释,让读者自己选择合适的意义。据书前《前言》所述:“说起'诗三百’,我们今天总把它看成是'纯文学’,不过当时却不然,后世所说的文学,以及官僚,文人,民间,这些概念那时候都还没有。《论语·先进》中说到的孔门四学,曰德行,曰言语,曰政事,曰文学,此所谓'文学’,包括《诗》,也包括《书》和《易》,大致是指流传于当时的文献典藉而言。而《诗》不仅是美的文辞,而且是美的声乐,故它既是文典,而又可以作为'乐语’,作为'声教’,为时人所诵习。”则是书之撰写,与纯粹的经学和文学都没有直接关系,既非以《诗》为经,又非以《诗》为诗,而另走一条以《诗》为《诗》的路子。我们不妨把这称之为“还原的读法”。也就是说,回到《诗》的年代,根据《诗》的功用和性质,去体会《诗》的含义。如果说经学重视的是教化,文学讲究的是诗意,“还原的读法”则力求体会《诗》中的人情。概而言之,则本书别树一帜之处在于:一、以情心去体会;二、或正面赞美,或侧面反证,重现了《诗经》时代初民天地的美好。其内容、体例,如作者《前言》所述,兼有选与评之意;而其用名“别裁”,则“请先为'别裁’正名。'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语出杜甫《戏为六绝句》之末首。其言'别’,区别之谓;'裁’,裁而去之也。清人沈德潜作唐诗、明诗、清诗之'别裁系列’,即取义于此。但这里取得一个'别’字来,则只是用'另外’之意,犹区别于'本传’之'别传’,或曰于公共标准之外,'别’存一个自己的标准,说得更明确一点儿,便是'我所喜欢的’。至于'裁’,则连对象也换掉,——于《诗》,如何言'裁’?所'裁’者,古人之《诗》评而已,又以串联其说,而夹进一己之见,此所谓'别裁’,只是借字说话,其实与老杜无干,与'沈前辈’之'别裁’体例不合也”。2007年3月,中华书局换版再印,主要是改正了初版中的若干错字,而其余的文字并未做太多的改动或更新。2012年3月,中华书局最新重版,“新版于文字部分没有改动,只是找到一篇未曾发表过的旧作'说《郑风·女曰鸡鸣》’补入其中。新增者,为图版十余幅”(《新版后序》)。

  综上所述,《诗经名物新证》和《诗经别裁》这两部同出于扬之水的著作,一在核名物以彰诗义,一在说情思以论风雅,其意皆为疏凿《诗经》这部歧义纷纭的古典文化源头之水。虽然选取了不同的角度,与《新证》一“虚”一““实”、一“情”一“物”地分别阐释《诗经》,但其目的却都在共同反映《诗经》整个的风貌,也都完整地呈现了作者对《诗经》的精神联系与研究成果。与此同时,《名物新证》与《别裁》均初版于2000年,一为是年2月,一为是年7月;又均曾在2007年实现再版,一为是年3月,一为在是年7月。虽然再版的时间顺序与初版有些相反,但这样的巧合与同步,仍不仅让我们都会感到某些莫名的冲动和欣喜,而且连作者本人都不由自主地在《诗经别裁·重版后记》中用“两本几年前写下的小书,今年竟不约而同分别重版,除了望外之喜,内心里便只有感激,—感激读者,感激同样给予我厚爱的中华书局的同道”云云来表达自己亦仿佛已按捺不住的激动。另外,扬之水虽然把她的《名物新证》与《别裁》都称为“小书”,但二者正文之中那繁多且近于眼花缭乱的注释、那粗略估计近千种的引用文献目录,仍足以见证其治学的严谨,而丽雅的文笔亦与其本人所说“我总把学术与文字看得一样重,其实用心作文岂不就是一种学术态度,我希望能够臻于二者合一的境界”云云不谋而合,并令人倾倒和陶醉。

  最后,还需要说明的是,既然扬之水的考据如此投入和专一、文笔又如此丽雅和用心,这里除了祝福其已经出版的所有品种能继续获得作者自己精益求精的更新与出版社慧眼识宝的青睐外,更衷心祝愿其本人能写出更多的美文佳篇,起码在我所钟爱的《诗经》这里是这样。时在2012年4月13日,虽距是年二十四节气之“谷雨”尚有七天,但此前二日已甘霖早降!初改于2013年10月23日,时值是年二十四节气之“霜降”,而当日温度仍在20度左右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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