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赵创丨小说/ 冥冥之力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赵创：陕西西安人，现就读于中国矿业大学。自幼爱好文学，高中时曾任校刊《惠苑凝香》副主编，并发表两期个人专刊。三篇文章收录于内蒙作家郭磊主编的《中华知行》一书。
冥冥之力 赵创
琦豪踏着人力三轮车，飞快地行驶在乡间公路上。车轮甩出的“咔咔喳喳”沙石声穿过两旁的玉米地，惊飞了玉米杆上偷食的麻雀。
抵达县城已是早上八点多，夏日的酷暑渐渐蔓延。疯狂踩了几个小时三轮车的琦豪早已汗流浃背。他揪下头顶的汗浸的白色毛巾，拧干汗水，擦了擦脸。然后仰起头，看着远方的家，攥紧了拳头。
迟疑了一会儿，琦豪将覆盖在车厢上方的木板取下来，靠在车旁。又很快地拉下来两条长条黑凳子，放在不平的水泥地上。凳子的漆皮还没有多少磨损。琦豪左右调整，最终放稳妥了凳子，然后把那块平木板放在凳子上。从口袋掏出来几片楔子，压稳桌面，习惯地拍了拍手掌上面沾的尘土，虽然临走时母亲把凳子、木板擦了又擦。
车厢内的各类菜品很快被整齐地放在了“桌面”上，一块方形木板立在桌子旁。上面端庄地写着“无公害绿色蔬菜”几个大字，看得出是很用心的书写，只是少了些老练的韵味。
菜市场的人流已经没有早上的多了。琦豪本来打算再早一些来，他昨天踩着三轮车回到了家时已经疲惫不堪，险些摔倒在门口，还是母亲扶着他回的屋子。尽管母亲劝说他不要再去了，可是他还是执意要来。其中的艰辛，只有这一家人知道。
在外打工的父亲摔坏了腿，修养了大半年，可是还是干不了重活儿，下不得工地。出事之后家里人没有想找公司赔款。邻里邻居向他父母说起，他们总是笑嘿嘿地说：“咱自己不小心，责任在咱，怨不得人家哩。”村里有人说他父母老实，更多的则是说他们长得一颗石头脑袋，放着钱白白不要。那会儿这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正在上高三的琦豪自然听说了。开始他是劝父母去讨钱的。因为他认为，在工地上受的伤，工地有责任付予相应的补偿。但任凭他怎样劝说父母，最终都是徒劳。他们总说琦豪要好好念书，家里的事情不要操心。后来，琦豪便不再奉劝父母，因为他知道，当下的自己不得分心。父母的劳苦他看在眼里，他不想再如父母一样做一辈子农民。他时刻记得父母对自己的期盼，他要好好念书。
高考成绩出来了，琦豪一家又喜又愁。
一天中午，琦豪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一辆摩托车停在门口，快件员向琦豪母亲祝贺道： “恭喜了！”母亲赶紧上前接过一个硬纸袋。豪快步走出去，看着母亲手中的快件，抢在快件员之前对母亲解释道，“妈，这是录取通知书”。
琦豪站在那儿，看着母亲颤抖的双手拿着快件，一股热泪在眼睛里打转。突然，一滴泪水落在了快件上，可是琦豪的眼泪还在脸颊上慢慢向下流淌着。
“孩子他大呀，咱娃考上大学了。咱可要咋弄呀嘛！”母亲响亮地拍了一下手，对琦豪父亲说。父亲那双满是老茧的黝黑的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旱烟杆，极不和谐地塞到了嘴里。然后抽出一根火柴，在盒子上面划了一下又一下。他游走的手掌里，火柴好像他冰冷的心，燃不起来。
自从父亲工伤在家，母亲就在周围村子打零工以补贴家用。琦豪高中时候还得以维持，可是如今他考上大学了。大城市的消费不比县城的高中。母亲赚得这点钱也勉强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怎能供一个大学生呢？
琦豪自然也明白自家的处境和父母的心事。当晚他结结巴巴地向父亲说：“大啊，我不想去上学了。我想……我想……去打工……”
“放屁，我把你想这么大，就是等这一天。你个怂娃，是不是要气死我和你妈呢”老父亲气得呼吸都急促了。
“娃呀，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不能让你走我们的老路啊。”母亲萎蔫地接上话。然后家里的气氛陷入了死寂。
琦豪醒得很早，他借着纱窗投射进来的月光，看着一旁躺着的父母。心里面像团乱麻。屋子里却出奇的安静，以往父亲那震醒天神的呼噜声也不同响了。到了做早餐的时间，母亲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琦豪知道，他们一晚上没有睡着。其实，琦豪又哪里睡着了呢？
“妈，我不想上大学了。长这么大了还给你们增加负担。我想……想出去打工”，琦豪嗫嚅着，生怕父亲听到。母亲沉默不语，一只手用力摩挲着额头。琦豪转过头去看父亲，只见一双忧郁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瓦质屋顶，向着远方。父亲是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什么看，一直地叹气。
“豪儿啊，大对不住你。学你是得上的，你是给咱光宗耀祖哩！”说到光宗耀祖，父亲总是能挤出一丝欣慰的笑。他深思了一会儿说：“我和你妈再想想法子”。
母亲赶早去自家的庄稼地里收了些瓜菜，在家生火做饭。“让娃子干些什么差事好呢？他以前只是在地里面干过活儿。可是，谁家一天没事挥霍那么多钱财雇人干活呢！如果让娃子出去打工，就怕他身体吃不消，受不了外面的苦。”母亲边拉风箱边说。
父亲靠在风箱抽着旱烟锅，一个字都没有说。
琦豪倒是想出去闯荡个把月，大概能抵自己几个月生活费了，可是他不敢说。他双手交叉放在脑袋下面，平展展地躺在炕上，望着坐着抽烟的父亲。
“不如就让豪儿去卖菜吧。近些年，城里人总爱谈论什么无公害食品。”父亲纹丝不动地对机械般拉着风箱的母亲说。“也好，这样总不会有人难为咱娃娃。”琦豪母亲微微咧起了嘴角。
琦豪高兴地说：“卖菜好啊！咱家的农产品算得上是绿色食品呢，城里人都喜欢绿色食品！”
……
比起昨天，琦豪有了些经验。他把双手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地叫卖着：“蔬菜，蔬菜，无公害蔬菜，刚摘的新鲜菜！”这一叫倒真吸引了不少买菜的来。
中午时分，太阳毒辣，没人来买菜了。琦豪喘息着从挂在车头的布袋里取出了两个馒头，和一瓶还没有凉透的温开水，饿狼一般吃喝起来。
晌午一过，人们再次买菜要到黄昏了。琦豪吃罢，便拿出一个卖菜用的塑料袋子，放在“无公害”的木板旁边，拉起了响彻的呼噜声。
“轰隆隆……轰隆隆……”琦豪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天色昏暗，突然，一道闪电将阴暗的天空劈成两半。要下雷阵雨了！
赶忙整理东西，收拾了一半，大雨便从天空泼泻而下。突然，雨停了。他抬头看看外面雨分明还在哗哗地下着。纳闷的同时，心里莫名其妙地发暖。
“早上你刚出门，我就唤你。可是你头也不回地一会儿就消失了。今天暴雨啊！”母亲撑着伞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妈，你怎么来的?”琦豪知道母亲不会骑车，不自主地看看母亲的鞋子。裤脚上粘着厚厚的泥巴。走水泥路面的鞋子，早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知道这后面蕴含伟大的母爱。
“我走着走着就到了。腿脚还算利索吧”母亲有些得意。但又低声叹了口气。“可是还是晚了一步。”不认真听是听不到的。
琦豪载着母亲，飞奔在来时的路。母亲擎着伞，伞在风雨里不时地倾斜到一边。
雨越下越大，车子却越跑越快。琦豪带着母亲，像是飞驰在温暖的春光里……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