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百岁翻译泰斗许渊冲 《西南联大求学日记》系列笔记之五（杨玲）

学则明，不学则愚：学则治，不学则乱；自古圣贤，盛德大业，未有不由学而成者也。

——清·黄宗羲《明儒学案》

4月10日，星期一   （英文日记） 英文课讲《什么是科学？》还有一篇供阅读的《大学生日记》。两篇的生词很少，却有新的观念，读来并不乏味。我不喜欢生词夫多的课文，因为查词典太费时间，读得太少又没趣味，不查生词吧，那怎麽能取得进步呢？为了进步，只好延长一点学习时间了。

要延长我们的日子，

最好的办法是

从夜里偷几个小时。

4月13日，星期四  （英文日记） 国文考试75分，作文66分，我在中学很少得这麽低的分数。今天又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日本为什麽侵占海南岛？》.我对国事不太关心，自然写不出什麽好文章。无怪乎作文只得六十几分。中学作文多写自己了解的事，所以分数高些。到了大学，要求就更高了。

4月18日，星期二  （英文日记）  同兆风打篮球。回想在永泰二中时，我和茀生 、燮昌、符达、含和、其治在食堂第二桌就餐，他和树椒、民勋、匡南等在第三桌。我们两桌曾在小学篮球场比赛，结果他们赢了，我不服气，说些气话，结果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后来我向他们道歉，请他们来我们住的邮政代办所隔壁吃饭，不愉快的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即使不愉快的往事也变成了愉快的回忆。

4月27日，星期四  （英文日记）第一堂课英文作文，题为《学习英文的好处》。第四堂课国文，魏建功教授讲鲁迅的《狂人日记》。这篇小说早就读过，不过读而不知其味。魏先生是鲁迅的学生 ，他说从作品中可以看出新旧思想的斗争，鲁迅从新观点来看，认为旧社会是人吃人的社会，所以要改革。我这才明白了这部作品的意义。晚上准备生物考试。

五月

5月2日，星期二  （英文日记） 西洋通史考试得98分。得燮昌信，说符达在南昌沦陷时，匆匆逃到吉安，不知近况如何，非常挂念，立刻写信去问消息。

5月5日，星期五  （英文日记） 上了两堂课后，看到农校侧门开了。出去一看，满目是青翠的稻田，难得见到这样的农村景色。看了一小时，才依依不舍地回到昆中北院。

5月13日，星期六 （英文日记） 去公园中的同济大学宿舍，看老同学余传文，周绪阳等。余传文在南昌二中比我高一班，人很漂亮，功课也好，还喜欢打篮球，他来同济大学，正在学习德文。他说他们的德文老师很好，名字叫冯承植（后来我才知道就是联大的冯至教授），教了他们很多实用的德文，如电灯泡等。

5月18日，星期四  （英文日记，后同） 早晨因为起晚了，来不及洗脸，就没有去升旗。因为下雨地湿，没有去上体育课：因为没有兴趣，又没有去上军训课。我觉得有些课没有意思，上课只是为了怕扣分数。分数并不是评定一个人知识或行为的准则，以后愿意上课就去，不愿意就算了。表面形式总不如实际内容重要。

5月21日，星期日   寝室里别人说话吵得你不能读书，一个人一回房，回忆又在你脑海里跑马了。但还是一口气读完了巴金的《雾雨电——爱情三部曲》（200-___524页），写一群青年为信仰而牺牲，内容比《家春秋三部曲》革命性更强一些。有的批评家说得好：“读矛盾的文章，我们像上山，沿途有的是瑰丽的奇景，然而脚底下有的是绊脚的石子：读巴金的文章，我们像泛舟，顺流而下，有时连收帆停驶的时间也不给。”说的不错，读后我想在书上题几个字 ：“事业的安慰才是真正的安慰，爱情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点缀。”

5月25日，星期四（英文日记）  第四堂课闻一多先生在三楼大教室讲《诗经》，他看起来比朱自清先生年纪大，身量更高，声音也更洪亮，用现代的白话解释古代的白话，非常清楚。读完矛盾译的《回忆·书简·杂记》，其中奥维德拟莎芙、海伦和巴黎思的情诗最好。

5月27日，星期六   读萧伯纳的《英雄与美人》，写一个女人正得到未婚夫打胜仗的消息，忽然一个帝国的败兵逃到她家里，谈到她未婚夫得胜的原因是胡乱冲锋，勒马不住，碰巧敌方的老兵的子弹袋里没装火药而装满了巧克力，这样才取得了胜利。后来这女人竟爱生了这个逃兵，同时她的未婚夫也爱上了他的女仆，结果双双成婚。这是萧伯纳对英雄和美人的讽刺。英雄要碰运气，美人却见异思迁，战争完全胡闹，婚姻是乱点鸳鸯谱。这就是萧翁的幽默。

六月

6月3日，星期六   遮伞的另一个功能是避免和半生不熟的人打招呼。下星期要考英文、生物、逻辑。下午复习英文，完全心不在焉。晚上同刘伟在北院南门外吃米线。既干净又不热闹，而且有清汤面，小有南昌风味，于是吃了一饱。

6月13日，星期二   看电影《铸情》，是莎士比亚的名著改编的，写罗密欧和朱丽叶一见钟情，两厢情愿，楼台相会，私定终身。但两家是世仇，不能结婚，于是女方服药假死，男方不知，真在女方灵前自杀，女方醒来也和男方同归于尽。子女的死亡感动了双方的父母，消解了双方的世仇。

6月23日，星期五   我做事常想做的最好，如不是最好，就爽性一点也不做，这样一来，一件事也做不成，其实世界上的事哪有一下就做得十全十美的？我只应该在可能的范围内做得尽善尽美。

6月27日，星期日   6月12日日本飞机轰炸赣州，邻居中了燃烧弹，家中不知损失如何。政治课读拉基斯（没有人权，个人就失去了幸福的保障。）战争期间，生命失去保障，还谈什麽幸福！今夜月色很美，别人想到“云破月来花弄影”，我却只想弹落屋破了。

七月

7月4日，星期二  西洋通史上最后一节课，皮先生说;”不读本国史，不知道本国的伟大，不读外国史不知道本国的落后。” 我们既要有爱国的热情，又要有科学救国的决心。读了一学年的西洋通史，学到不少历史观点。

7月12 日，星期三  （英文日记）在大西门看见梦中人，真是名副其实的颜如玉，穿一件既艳丽又高雅的旗袍，使人不得不注目，却又不敢正视，仿佛害怕世俗的目光亵渎了圣洁的美一样。于是回到北院，偷偷地写了一封英文信寄去。信中还用从钱钟书先生那里学到的句法，说是一见倾心，相约一见，但又怕口齿不够伶俐，说话词不达意，只好以笔代舌，希望能得回音。在你不过费神片刻，在我却是受惠一生了。（补记  1939年同上钱钟书大一英语课的外文系女同学周颜玉，我写了英文信给她，五十年后才得到她寄来的回信。）

八月

日记从本月1日起8月31日大多是读书摘抄或心得感受。如8月1日   读《文艺心理学》第十六章《悲剧的喜感》，8月3日   读《文艺心理学第十七章《笑与喜剧》，8月7日   读《文艺心理学》附录“近代实验美学”，第一章《颜色美》，第二章《形体美》，第三章《声音美》。这和鲁迅讲的文字三美有同有异：行美音美相同，色美意美相异。

8月8日，星期三  读潘家询译的《易卜生集》。

8月9日   读屠格涅夫的《前夜》。

8月10日  读陈西滢译的屠格涅夫的名著《父与子》，写父子两代人新旧思想的矛盾冲突，思想性强，艺术性不高，读来没多大兴趣。

8月11日  读郭沫若译的屠格涅夫的《新时代》。近来四天都在翠湖图书馆和民众教育馆读世界名著。下午去南院阅览室看到田汉译的《莎乐美》插图本，但没带英文本来对照。

8月12日   读韦素园译的果戈里的《外套》，写一个穷书记积钱买了一件外套，却在广场被人剥了。巡捕、官员、阔佬都不帮他，结果他冻死了，就在广场作祟。

8月13日，  读完《新时代》，这是屠格涅夫六部曲的最后一部。《罗亭》、《贵族之家》、《前夜》、《父与子》、《烟》、（没见译本）《处女地》（即《新时代》），思想性越来越强。还读了果戈里的戏剧《结婚》，讽刺赌博似乎小题大做，如果写成短篇小说或者散文，也许好些。又读了高尔基的短篇小说《马加尔周达》和《在筏上》。

8月14日， 读普希金的《杜布洛夫斯基》，故事浪漫，结局出人意料。

8月15日，  在南院阅览室读鲁迅译的法捷耶夫的小说《毁灭》，写西伯利亚袭击队一百五十人的故事，具体写了队长莱奋生、副队长巴克拉诺夫，小队长苦勃拉克等。这部小说不重情节，但描写人物性格比较生动，描写战争也很逼真。

8月16日，  我爱读的书多是俄国作品，为了欣赏原作之美，非学俄文不可、

8月18日，  读刘铁云《老残游记二集》。几年前读《宇宙风》，在《我的爱读书》栏目中，选了林语堂四本，只有这本心向往之的书却付之阙如。今天读后觉得不过如此。现在读了外国文学，登高望远，就觉得小巫见大巫了。

8月19日，  读鲁迅译的《工人绥惠洛夫》。

8月20日，  读完梁实秋译的《哈姆雷特》。这是莎士比亚的名著，写丹麦王子为父报仇，杀死了弑兄夺嫂的叔叔。又读郭沫若译的歌德的名著《浮士德》。晚上看电影《列宁》。

8月22日，重读英文本《少年维特之烦恼》，每页都要读上三遍，好好领会歌德对自然、对人类、对真善美的热爱。又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的中译本。买了一本周扬译的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搞理论的人翻译起来都是硬译。

8月23日，  买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大雷雨》中译本。剧情比较简单，似乎还不如曹禺的《雷雨》有吸引力。

8月24日，读梁实秋译的《李尔王》，这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二，写的是父女之情。8月25日，读梁实秋译的《马克白》，这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三。剧情一波三折，心里描写细腻，颇有看头。8月26日，读梁实秋译的《如愿》，是莎士比亚著名的喜剧（悲剧之四《奥赛罗》没有译本）。晚上看曹禺的《黑字二十八》。

8月27日，昨晚看话剧《黑字二十八》，睡觉晚了。有人醒了，吵得你非起来不可。自从放暑假后，我几乎天天在图书馆里（南院、师院、翠湖、民教）。同万兆风、何国基、陈梅同同去大逸乐电影院看五彩影片《侠盗罗宾汉》，古城远眺，森林跃马，飞骑渡江，浪花四溅，比剑赛射。古色古香，值得一看。

8月29日，  读完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上卷，《安娜》下卷还没出版，又读曹靖华译的契诃夫《三姐妹》，没有感到多大兴趣。

8月30日，  在南院外文系图书室借到英文本《俄罗斯短篇小说选》。读普希金的《神枪手》，又读安德烈耶夫《红笑》的中译本。买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和塞万提斯《唐吉诃德》的中译本。

心得 拜读求学日记到128页，其一，青年时期的大学生许大师正是青春勃发的年龄，对异性的美眉可以说一见倾心，在7月12日的日记看到梦中情人，爱慕之情表达地淋漓尽致，最好的词语几乎全用上了。写了一封信，50年后，两人都到古稀之年，周颜玉寄回信，许大师还在日记上补记，并在104页上有周颜玉的半身站相，可见用情之深。

其二，在炎热的盛夏暑假里，许大师几乎天天到图书馆读书、借书或者买书，具体记下书名、个人评论，这种锲而不舍地求学精神也是后人学习的楷模，也是许大师成为翻译泰斗的重要原因，西南联大求学是真正的读书，今天的学生上学已经不是“读书”，而是被做作业、频繁考试禁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