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辞典》第五百四十七首《节妇吟》(张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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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赏析一~~赏析六】
【中唐·张籍·乐府诗】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拼音版
jūn zhī qiè yǒu fū,zèng qiè shuāng míng zhū。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gǎn jūn chán mián yì,xì zài hóng luó rú。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qiè jiā gāo lóu lián yuàn qǐ,liáng rén chí jǐ míng guāng lǐ 。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持戟明光里。
zhī jūn yòng xīn rú míng yuè,shì fū shì nǐ tóng shēng sǐ。
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hái jūn míng zhū shuāng lèi chuí,hèn bù xiāng féng wèi jià shí。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作品介绍]
《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是唐代诗人张籍自创的乐府诗。此诗具有双层面的内涵,在文字层面上,描写了一位忠于丈夫的妻子,经过思想斗争后终于拒绝了一位多情男子的追求,守住了妇道;在喻义层面上,表达了作者忠于朝廷、不被藩镇高官拉拢、收买的决心。全诗以比兴手法委婉地表明态度,语言上极富民歌风味,对人物刻画细腻传神,为唐诗中的佳作。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壹/
李师道是当时藩镇之一的平卢淄青节度使,又冠以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其势炙手可热。中唐以后,藩镇割据,用各种手段,勾结、拉拢文人和中央官吏。而一些不得意的文人和官吏也往往去依附他们,韩愈曾作《送董邵南序》一文婉转地加以劝阻。张籍是韩门大弟子,他的主张维护国家统一、反对藩镇割据分裂的立场一如其师。因此不为所动。这首诗便是一首为拒绝李师道的收买而写的名作。
整体赏析
名家点评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原题注有“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八字,《全唐诗》题作《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元和间,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横据今河北山东一带,蓄谋叛乱,企图罗致张籍,加强自己的实力。张籍主张统一,反对割据,不受拉拢,写成这篇新乐府《节妇吟》。李师道曾任检校司空,故称李司空。
首两句以记叙手法将罗致张籍的李师道比作向有夫之妇求爱的“君”,将自己比作有夫之妇的“妾”。“双明珠”是聘礼。一个“知”字,说明不寻常,明知是有夫之妇而送聘求爱是和封建礼法不相容的,含有谴责之意。既然如此,本当退还,可是情意一转:“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我为你的深情厚意所感动,还是将明珠佩在红罗短袄上了。“道是无情却有情”,这就留下悬念,这位有夫之妇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转说自己:第宅富丽,高楼连苑;丈夫执戟,保卫朝廷。前一句夸富,后一句夸贵,言外之意,你虽送来明珠,我岂能为区区之物动心?情意再一转。明光宫本是汉朝宫殿,作者代指唐宫,说的是中央政权所在地,赞成保卫中央政权之义,一目了然。“知君用心如日月”,对方用的是鬼蜮伎俩,偏说心如日月,这是有意反说。表面上是对对方的赞美,表示“我”十分领情,其实是谢绝对方的婉曲之言,所以下句说“事夫誓拟同生死”。这是见志之笔,态度坚定,真可谓心如日月。事夫,是说要维护中央的统一,其意自明。至此,情绪又一转。“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最后写却聘还珠,但柔情万种,煞有其事,不恨不能结合,只恨相逢太晚。又一转。全诗运思巧妙,情意缠绵而又坚持贞操,进进退退,一转再转,委婉曲折,把一位在婚姻爱情纠葛中坚贞不二的淑女的内心世界刻画得摇曳多姿。作者用这一爱情故事表现了自己不爱新“君”爱“良人”的可贵情操。
这是张籍的名作,但历来也受到非议,引起争论。贺贻孙说:“此诗情辞婉恋,可泣可歌,然既垂泪以还珠矣,而又恨不相逢未嫁之时,柔情相牵,展转不绝,节妇之节危已哉!”(《诗筏》)刘须溪(辰翁)对“系在红罗襦”一语持批评态度说:“好自好,但亦不宜系。”黄白山就这一点评论说:“按李司空即李师道,乃河北三叛镇之一。张籍自负儒者之流,岂宜失身于叛臣?何论曾受他镇之聘与否耶!张虽却而不赴,然此诗句词意未免周旋太过,不止于须溪所讥,安有以明珠赠有夫之妇而犹谓其'用心如日月’者?且推'相逢未嫁’之语,说未受他人聘,即当赴李帅之召,恐昌黎《送董邵南(序)》,又当移而赠文昌矣。”(见《载酒园诗话》卷一)董邵南是韩愈的学生,考试落第,韩愈怕他回去投靠叛镇,写了一篇序文送他,劝他信赖朝廷,不要依附叛镇。张籍也是韩愈的学生,所以黄白山以董邵南事讥刺张籍,其实是偏颇之见。
作诗不等于草讨叛檄文,婉转而多讽恰恰是这首诗的特色。如果这位有夫之妇一拒了之,或叫嚣怒骂,就没有这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也就没有这首好诗了。刻画人物,不能排除人情味,也不能回避其内心的感情波澜,即使是庄重的正面人物,也要承认内心感情起伏的合理性,只有这样才有感人的力量。这首诗之所以有生命力,正由于它塑造了一位心地光明、富贵不移、坚贞柔婉,内心温馨而又十分丰满的典型形象,呼之欲出。
总之,这是一首好诗,是千古流传的名作。这是一首以政治问题作为题材的诗,很不好措辞,写不好就变成标语口号式的东西,了无诗味。作者却把严肃的硬性题材作了软处理,自己的政治观点并不说破,只寄托在人物的形象之中,通过一位妇女思想感情上的微妙变化曲折地表达出来,深婉含蓄,有动人的魅力,这种艺术手法可谓匠心独具。
本诗题下原附有小注“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可见此诗并非是男女间互通心曲的言情诗,而是借托节妇身份,委婉地表达心志的政治诗。张籍生活在中唐时期,进士出身,任过太常寺太祝,水部员外郎,国子司业等职,其时朝野颇具才名;李师道于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受封为“检校司空”,拥兵驻扎在东平(今山东省东平县)一带,是当时一个强有力的藩将。进入中唐时期,唐已经历安史之乱,国力日渐衰微,藩将割据局面日益加剧,李司空身为藩镇,拥兵自重,《新唐书》说他“虽外奉王命,而啸引亡叛,有得罪于朝者厚纳之”,千方百计扩大自己势力。李师道因慕张籍才名,多方设法欲将其纳入自己的门下,故多次投书赠礼,竭尽拉拢之能事,张籍却仍忠于唐中央政权,却礼拒聘,不为所动,《节妇吟》一诗即是张籍为表明自己立场,委婉地拒绝对方而作。
诗头两句“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可谓出语惊人,您明知我是有夫之妇,却偏偏送一对贵重的明珠,以充爱情的信物。此两句,初看突兀,但仔细想来却又含意丰富,它既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含蓄地指出了对方的用意,并且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摆出了矛盾,不由得引读者继续看下去,急于知道后事如何?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样两句诗:“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这不免让人心生纳闷,对于这种不怀好意的勾引,这位节妇居然没有给以严词斥责,反而脉脉含情地表示感念对方的绵绵情意,并将明珠系在红绸短袄上,难道她禁不住诱惑动心了?诗歌到此出现了第一个波折。“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这里笔锋一转,节妇夸起了自己的家庭:我家也是高楼耸立,毗连着花园的大户人家,我的丈夫也非等闲之辈,而是手握长戟,卫护着皇家宫阙,还风光得很呢! 对照上两句,这就又是一个转折,这里节妇满怀自豪的夸耀,那么的具体和形象,人们不难从中窥见到了节妇的内心,这样一个对家庭,对丈夫满怀热爱的女子怎么会移情他人呢? 果然,接下的四句“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既委婉又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曲,她发誓要和丈夫同生共死,毅然退还明珠,忠于夫君的立场何等坚定,但考虑到对方又是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一时还得罪不起,于是就设置了台阶,让对方自己走下来,在拒绝的同时,还要称赞对方原本不是夺人之妻的小人,而是光明磊落,不怀恶意的坦荡君子,并且自己也是身不由己,无比惋惜,不免垂泪。特别最后一句后来成了千古绝唱!多少难成眷属的有情人,都为不能在未嫁时相逢而抱憾终生。这样于情于理,都使对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企图,而又不至于太伤感情,做出报复性的举措。所以要理解此诗的意蕴,就须懂得节妇乃是作者设置的一个喻体,喻体就是作者自己,节妇夸耀家庭、夫君,则表明作者忠于大唐中央政权,忠贞不贰;节妇还珠拒爱,则表明作者立场坚定,不受强藩笼络;节妇曲折委婉,则表明作者具有政治家因势处事的灵活手段。通篇诗作有理有节,不愧是一首表明心曲成功的政治诗。后人曾责难此诗“然玩辞意,恐失节妇之旨”(《唐诗别裁》),怕是太看重诗中节妇的负节形象。其实节妇只是诗人的一个喻体,本意还在于表达自己对中央政权忠贞的决心。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有韵外之致,言外之意。
前四句为五言。有位男子,明明知道他恋爱的对象已经结婚,但还送给她无比珍贵的定情物——双明珠,表示自己爱慕之情。这一举动极为大胆,甚至有些放肆非礼,可能遭拒绝,被痛骂。诗从此处突兀而起,出人意外,又扣人心弦。可事情的发展又出乎意料之外:那女子不把这个莽撞的求爱者看成轻薄之徒,而是深深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深情厚意,将双明珠接下来,系在贴身的红罗短袄上。这无异于接受了他的爱情。
然而从第五句开始,诗由五言改七言,且换了韵脚。这些形式上的变化是由内容变化决定的。她暂将他们俩的事放下,转说起她的家和她的丈夫。这里显然受汉乐府民歌《陌上桑》中罗敷夸夫的影响,极力夸饰其家富贵气象——高楼大厦与皇苑相邻,炫耀其夫显要位置——在皇帝身边担任警卫。此二句与前四句气氛不协,是为转笔。试想,一是情意缠绵的“君”,一是执戟明光里的“良人”,“妾”将属谁? 我们可以看到,在她感情的天平上已经发生了倾斜。说赠珠,有情有味;说执戟,生硬呆板。系罗襦,情不自禁;夸夫家,照别人学。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她真正爱的是“君”而不是“良人”呢?
如若不信,请看第七句:“知君用心如日月”。由“感君缠绵意”,到“知君”“日月”“心”,俩人是何等倾心相爱! “人生乐在相知心”(王安石《明妃曲》之二),只有相互知心才谈得上爱情,才有资格结为夫妻。如果现在让她选择,一定选中“君”为终生伴侣。然而她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封建礼教逼她从一而终,与丈夫同生死。一个“事”字把他们的夫妻关系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誓”发自内心还是出于无奈也就可想而知。七、八句陡转,大开大合,大起大落,正是她感情上波澜起伏、矛盾激烈的反映。
几经转折,终究要以夫为纲。到此,似乎她心里该平静了。其实不然。虽然她将双明珠又解下还回,行动上恪守妇道,不越雷池一步,但泪如泉涌,内心深处正掀起新的狂波巨澜。感情的闸门一经冲决开,就不顾一切地高喊出撕肝裂胆的话来:“为什么我们没在结婚前就相逢啊! ”封建的婚姻埋葬了真正的爱情。在茫茫人海之中遇到志同道合、情投意合的知己固然不容易。即使退一步说,他们相逢在未婚时,也不一定就结为夫妻。因为他们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决定他们终身大事的关键。“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眷属”,是王实甫在《西厢记》中表达的美好愿望,只有今天才能成为现实。
十句诗写了一个较完整的爱情小故事,委婉曲折,耐人寻味。全诗拟女子口吻,心理描写,细腻生动。深情而不暖昧,坚决又不粗暴,发乎情止乎礼,所言所行,极有分寸,成功地刻画了这个妇女形象。节妇是封建社会的产物,是封建伦理道德的牺牲品。她们被封建统治阶级所宣传,所愚弄,与爱情、幸福绝缘。所以节妇可怜而不可敬。这首诗妙在有言外之意,全篇用比,借男女情爱表政治立场。据说盘据淄青(今山东益都)的藩镇李师道要拉张籍入幕,于是诗人以此诗却之。诗说得婉转又很明朗。诗人是站在维护中央朝廷一边,反对分裂割据。这个态度是正确的,值得肯定。
全诗是一位女子的自述,从字面上看,纯系一首言情之作。而诗题下原附的小注“寄东平李司空师道”,透露了另外的消息。这是理解本诗的关健。原来诗人张籍生活的中唐时期,安史之乱平定未久,藩镇割据反而日甚一日,竟由边境蔓延到了中原腹地,出现了“自国门以外,皆分裂于方镇”的局面。李师道便是当时最强的藩将之一,盘踞在东平(今山东省东平县)一带,元和十三年受封为“检校司空”。他“虽外奉王命,而啸引亡叛,有得罪于朝者厚纳之。”(《新唐书》)张籍已在他镇幕府供职,李师道仍然投书赠礼,设法笼络他。但他态度坚决,却礼拒聘,并寄《节妇吟》一诗表明立场。因此,整首诗好象一个比喻,隐含着其他义蕴。
我们先从字面的层次上欣赏一下这位节妇的形象。首两句交代事情的缘起,出语惊人:你明明知道“我”有丈夫,为什么还偏偏厚赠于“我”呢?“明珠”,光泽晶莹的珍珠,极贵重,在此充作爱情的信物。这两句突兀而来,似叙似诘,正显出事情的荒唐悖理。按说接下去她应该斥责对方,至少有所嗔怪,其实不然。她却说对方情谊深厚,使自己感动,就把明珠系在红绸短袄上。纳珠缀衣是接受爱情的表示,此举不免令人怀疑:她难道真的动了心?我们要急于看下去。下面她话锋一转,夸起了家庭——楼阁高大,毗连着花园而建,宅第不能说不崇丽;也夸起了丈夫——他手握长戟,守卫着皇家宫阙(“明光”,汉代宫殿名,借指皇宫),职务不能说不重要。她说得那么具体,那么形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自豪感。这与前面空洞的肯定(“君”有“缠绵意”)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此,我们窥见了她的心底,原来她早就打定了主意。那么,接下来的四句就不难明白:她称赞对方用心光明磊落,是应酬之话,而发誓与丈夫同生共死,则是肺腑之言;她退还明珠,是预先准备好的举动,而垂泪、惋惜,则是为了不伤对方的感情。她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严厉的话,结果却使对方的盘算落了空。这种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的手法,与西方新批评派所倡导的“反讽”(Irony,“上下文对一个陈述语的明显歪曲”)相当,比开门见山、直话直说的效果更为强烈。正因为如此,女主角那些软语款款的赞许,以及末句她那“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深沉喟叹,才具有绵绵不尽的讽刺意味。我们再与诗人的动机联系起来看,这首诗隐含的喻义就水落石出了:女主角的拒爱,即是诗人的拒聘;女主角的委婉,即是诗人的灵活;女主角的贞操,即是诗人的气节。
清代沈德潜曾经说过:“张王(按:指王建)乐府,委折深婉,曲道人情,李青莲后之变体也。”(《重订唐诗别裁集序》)这一概评很适用于《节妇吟》,“婉曲”正是它明显的特点。写女主角欲却先受、受而复却,是一曲;借爱情写交情,是二曲;以反讽手法逼出真意,是三曲。但无论如何,《唐诗别裁》没有辑录这首诗,因为编者说“然玩辞意,恐失节妇之旨”。也许他太拘泥于作为喻体的节妇形象。其实,李师道拥兵自重,后来又反叛唐朝,破坏国家的统一,人民生活的安定,诗人拒绝收买是具有积极意义的。这一点才真正值得重视。
张籍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诗题《节妇吟》,《全唐诗》作《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宋人刘克庄《后村诗话·新集》卷三并明人瞿佑《归田诗话》卷上作《还珠吟》。诗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写出,细腻地抒发了抒情女主人公依违于情感与道德、爱情与婚姻之间的复杂感情,最后以驱逐自我、流放情感完成了作品颂扬贞节的主题。
全诗十句,可以分为三个层次。前四句为第一层次,写少妇的外遇,这时的她正沉浸在爱情之中,她是属于她自己的;接着的四句为第二层次,写少妇从感情的汪洋中登上了理智的堤岸,这时的她正面对着社会,正视着道德;结尾两句为第三层次,是前面两部分的矛盾统一,是自我的挣扎,最后向社会与道德屈从。
先看第一层次:“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一位第三者介入,她当着那男子的面剖白:我感受到了您的缠绵情意,把这一对明珠系到了红色短衣上。少妇为对方的至诚所感动,接受了对方的求爱。
在前四句中,我们见到的是为情感所主宰的男子和少妇,表现的是自我。但在封建社会里,男女间的一般接触都易受到封建纲常的限制,更何况背叛婚姻关系的爱情呢。传统的伦理道德是一张无形的硕大罗网,即使是这样一位十分珍惜个人情感的少妇也无法加以挣脱。她终于由狂热而沉思而觉醒,不能不摆脱自我的一己情爱。这就是第二层次的四句所表现的内容。“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丈夫(“良人”)既富且贵,是在明光宫里执戟的卫士(当是近卫侍从之类)。明光宫是汉代的宫名,这里以汉喻唐,这两句等于告诉对方,自己是已有归宿的人,不再有权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从现实环境的角度在求爱男子与自己之间划上了一道不得逾越的界线。接着说:“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我知道您感情真挚,襟怀磊落,然而我是有夫之妇,只能从一而终。
这样,“还珠”就成了意料中的必然结局。但若仅限于还珠,那就近乎蛇足,因为已有“事夫誓拟同生死”的表态在前了。结尾两句的精彩处在于:“还君明珠”时动情地“双泪垂”,并表达了“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深深的遗憾。少妇以理智战胜了感情,婚姻关系征服了婚外的情爱,但情爱并未被完全压杀。尽管在爱情与婚姻不可兼得时,她选择了婚姻,但并不认为这是合乎理想的。从“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叹声中,不难体察到她所向往的乃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
《节妇吟》的主题是在表现一个一度挣脱感情羁绊的少妇向着道德与礼法的复归。她终于退缩于道德与礼法的门槛之内,在这一点上,她是有资格被称作“节妇”的。但由于诗人表现的并不是一个被传统道德彻底吞没的灵魂,而是一个有着自我真情实感的血肉之躯,因而从纯粹的传统道德的立场看来,这位少妇又是够不上“节妇”的标准的。曾有人对张籍的这首诗加以责难。《归田诗话》卷上“还珠吟”条,在引录了《还珠吟》之后说:“予少日尝拟乐府百篇,《续还珠吟》云:'妾身未嫁父母怜,妾身既嫁室家全。十载之前父为主,十载之后夫为天。平生未省窥门户,明珠何由到妾边?还君明珠恨君意,闭门自咎涕涟涟。’乡先生杨复初见而题其后云:'义正词工,使张籍见之,亦当心服。’”瞿佑的诗,虽以《续还珠吟》为名,实际上是一首“反还珠吟”。诗中的少妇是一位失落了自我、泯灭了情感的封建卫道士。这里虽然没有对《还珠吟》的正面批评,但显然认为《还珠吟》不合封建的道德规范,因而把它置于“义正词工”的对立面。清人叶矫然在《龙性堂诗话初集》中说:“张文昌乐府擅场,然有不满者。如《节妇吟》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此妇人口中如此,虽未嫁,嫁过毕矣。或云文昌却郓帅李师道之聘,有托云然。但胜理之词,不可训也。杨廉夫辞明祖之征,赋《老客妇行》以见志云:'少年嫁夫甚分明,夫死独存旧箕帚。’得之矣。”对于末两句,表示“不满”;认为女子“嫁过毕矣”,不应该三心两意,因而评之为“胜理之词,不可训也”。所谓“胜理”,就是有违于封建伦常,所以认为不足为训。
本诗在结构上,可以分成三部分,其中有着绵密的针线,“双明珠”便起着贯通各部分的作用。全诗写少妇对第三者感情的接受与婉拒,主要便是通过象征性的受珠与还珠来表现。第一部分写定情,只是写了赠珠与受珠。千言万语,无穷情意,全都包含在这赠、受明珠的行为之中了。第二部分并无一笔直接写到明珠,但它是为结尾的“还珠”蓄势的,仍有一条从受珠过渡到还珠的暗线贯穿其间。结尾以“还珠”挑明了第二段中委婉含蓄的意思,并与篇首的赠珠遥相呼应。在“还珠”的同时,少妇滴下了串串明珠般晶莹的泪珠,且缀以“恨不相逢未嫁时”句,使全诗获得了余味不尽的情韵。
《节妇吟》的语言浅近通俗,读来顺口。同时,又有着精警的特点。前人称赞张籍“思深而语精”,“专以道得人心中事为工”(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是一点也不假的。
总的说来,《节妇吟》在主题思想及其载体——题材与人物形象上,为历史与文学提供了若干新的因素。它显示出在封建桎梏下的人性,正在历史上与文学领域中艰难地挣扎、觉醒。
张籍在池镇幕府,郓帅李师古又以书币辟之,籍却而不纳,而作《节妇吟》一事寄之。(洪迈《容斋三笔》卷六)
节义肝肠,以情款语出之。妙!妙! (钟评) (钟惺、谭元春《诗归》卷三十)
此诗情辞婉恋,可泣可歌。然既垂泪以还珠矣,而又恨不相逢于未嫁之时,柔情相牵,展转不绝,节妇之节危矣哉。文昌此诗,从《陌上桑》来,“恨不相逢未嫁时”,即《陌上桑》“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意,然“自有”二语甚斩绝,非既有夫而又恨不嫁此夫也。“良人执戟明光里”,即《陌上桑》“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意。然《陌上桑》妙在既拒使君之后,忽插此段,一连十六句,絮絮聒聒,不过盛夸夫婿以深绝使君,非既有“良人执戟明光里”,而又感他人“用心如日月”也。忠臣节妇,铁石心肠,用许多折转不得,吾恐诗与题不称也。或曰文昌在他镇幕府,郓帅李师古又以重币辟之,不敢峻拒,故作此诗以谢。然则文昌之婉恋,良有以也。(贺贻孙《诗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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