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峙的雨
繁峙的雨
文/程守业
雨——繁峙人盼的时候多,特别是在春天,没雨,田里的粪堆不能往开了撒,擦拭好的犁闲着——就等雨呢,它要是迟迟不来,庄户人愁得丢东忘西,什么心思也没了。
一场春雨后,田野上人欢马叫,旋耕机忙得遍地跑,几天之后,就把地打完了。晒了一冬的田土,被雨水润过,让犁翻起来,有股新鲜的泥土味。闻着那味儿,赤脚在上面行走时,心里满是喜悦。因为种子下地就会出苗,“见苗一半收”,庄户人手里捏着的那几张票子,也敢花了。房子也敢修了,新衣也敢添了。倘若风调雨顺,再过上几个节令,绿便作了乡间的基调:夹道的玉米叶子在风中向你摆手,渠水淙淙地流,庙前街头,摘下来的豆荚一堆堆地等买主运走。墙头上的瓜花黄得耀眼,新黄瓜也下来了,在大柳树下摆着。你那时,倘在乡间行走,能感到,炊烟是那么轻柔,狗尾巴摇得是那么殷勤……整个村庄都是喜洋洋的。
然而,多是见苗了,又迟迟不见雨。村里人平时见了面,以“吃了没?”问候,这段日子里,却成了“你看这天气”,“该下啦!”
前半年总是雨少,天天看天,天老是蓝莹莹的。日子在人心里像掐念珠一样就掐就念着:“端午前会有雨吧”——没有街上剥下的粽叶一踩一个碎末。“五月十三会有吧”,那一天,关老爷要磨刀,届时,乌风起,浓云密布。关老爷在云端把他那把青龙偃月刀搁在磨石上一推,就是一阵隆隆的雷声。一拉就是一道长长的闪电。蘸水一淋,只要能掉下几滴来,就是大雨。但五月十三已过,天越蓝了,云也没有。鸟也不见,只有一个一天比一天热的太阳。
繁峙的雨,就这么难,它像一个初约会的姑娘,老叫男方等她,她不等男方,就是她慢慢来了,也要躲在远处观察观察,不会立即到跟前,怕掉了身价。
然而,老者说过,紧挨着五台山,有佛,不会有大旱。也是真的,正当庄稼叶子卷成了筒的时候,雨来了。“墨云拖雨过西楼”,眼见天色暗了下来,燕子惊恐地掠过,草屑乱飞,“隆隆隆……”极像鼓锤在天边的千万百大鼓上轻轻滚动,“咔嚓!”冷不防当头一个炸雷后,雨紧跟着就来了。妈想到院里的酱盔子没盖,野锅头的风匣没苫,我顶着袄刚办完,雨点就哗哗地砸了下来。屋顶上顿时水雾腾腾,瞬时,檐雨如绳如帘,水欲上阶,泡旋起旋灭,淙淙之声不绝于耳。我在檐下看好玩儿,听见妈在屋里不知吩咐什么:
“说啥呢?大点声!”
“把桶放出去!”
她几乎是在喊,我的正房与西房的交汇处叫阁楼,由于半片正房的水得先流上西房,再由西房往下泻,所以,那股水就特大。说绳,也像拔河的绳,说水,简直像一条小瀑布。听清了妈的话,桶刚放下,就听见雨水“嗵嗵”的往里倒,一会儿,就是一通,好晴了洗衣用。
下开了,竟没完,白天也下,夜里也下。夜雨,小孩不觉,顶多打雷时,他打个愣怔,迷迷糊糊中把他妈往紧了抱一下。小孩是第二天早上从蛛网上猜出来的,——昨天还好好的网,怎么今天破了不算,还满是亮晶晶的水珠了?
大人就不同了,我岳父晚年脑梗,卧床不起,认不准人,一天夜里,听见窗下的铁桶“塔克,塔克……”地响,突然往起一坐,仄楞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后,说:“是在下雨,玉茭有救了!”
雷雨过后天放晴,那是家乡青山最美的时候,雾霭正缓缓地退场,现出来的山峦,绿的逼人。最丑是鸡了,全身湿透,一只脚站着,嗒然颓然,台阶早干了,它身下的那一片儿,还是一滩水。
秋天,正收庄稼时,雨来了,雨中黄叶重,它们打着旋儿地往下掉。下一场,冷一场,野菊花在田畔上刚开,萝卜,白菜正绿,山底的庄稼才开镰,北台顶上已白雪皑皑了。那时,家乡——雪山之下,晴川历历,滹水清清,仿佛大自然将青藏高原搬来了。
雨少,未必全坏。你看繁峙人盖房,讲究“千年不损,万年不坏。”住家讲究“洋柜,竖柜,二连柜。”一下雨,就遭水淹的地方,你想,早先年,那方水土上的人们,能住上好房,置下好家具?
不过,我还是盼每年能多下点雨。(嗨,看我这嘴笨得,应当是风调雨顺才对。)那样一来,我的家乡就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