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在岁月深处的煤油灯
乡土散文:摇曳在岁月深处的煤油灯
文:杨晓光
我们这代人,相信每个人的童年都亮着一盏煤油灯。在我们的心里,那是一盏长明的灯,常伴的灯,照着我们走过风,走过雨,走过长长的岁月。一盏煤油灯就是一个温情的世界。
每当我眯起眼睛,这盏橘黄的金豆豆,一下子从朦胧中摇曳而来,暖暖地亮了。依稀照着昌黎县晒甲坨老家西厢房里的旧家什。风匣、灶台、锅碗瓢盆,板柜、座钟、墙上图画,一应旧物安然呈现,随灯光的晃动而变幻着色彩和距离,消失了年代的灰尘,固执地投下不甚清晰的影子。
依稀记得,学校开门办学,我踏着满地月色,参加支农劳动下地归来,远远望见从自家窗口透出来微弱的灯光,疲倦与辛苦顿消。我走进屋门,奶奶正在灶间忙碌着,揭开锅盖,盛出稀饭,端上了桌。我穿过浓浓的蒸汽,带着一股田野的潮气,急不可耐地将一碗稀粥喝下肚,权做餐前开胃的热茶汤。我从兜里掏出歇地头烟拾捡的豆子,奶奶就着煤油灯光,在外边的灶间,炒熟了,作为对我劳动的奖赏。我在煤油灯下,咯嘣咯嘣地嚼着炒黄豆,吃得格外香。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一觉醒来,看到奶奶仍然在煤油灯下摇着嗡嗡响的纺车纺线,一手摇着纺车,一手续着棉穗,棉穗越来越短,线穗越来越大,缺油的煤油灯光,越来越小。也不知有多少次,盘腿坐在煤油灯前,我在奶奶的鼓励下,和奶奶比赛着给生产队剥花生种。这个活看起来并不复杂,但同样一个千篇一律的动作,机械手一般操作成百上千遍,所体会到的只剩下枯燥乏味,手指僵硬肿胀,腰背疼痛难忍。我的年龄小瞌睡大,手在无力地拿捏着花生,脑袋已在鸡啄碎米,在睡婆婆声声慈爱地召唤下,我身体侧倾,一头撞进梦乡。当我一觉醒来,奶奶已在昏暗的油灯下,剥了小半袋子的花生种。我后来才知道,天下所有的劳动妇女都是如此辛劳。
我家的煤油灯,或许用得年头多了,灯管开裂致使煤油挥发,有时一划火柴,裸露的一截灯管忽地全都引燃,够危险也怪吓人的。于是我对照着油灯的结构,用一个药瓶“研制”了新的煤油灯。用钉子在瓶盖中间钉出一个眼,再用苞米镩子扩孔,将罐头盒的铁皮剪出个小长方形,完成圆筒作为装插灯芯的灯筒,插进瓶盖的洞眼。细铁丝插进管孔内,勾出棉花搓成的细捻,这便是吸油的灯芯。一盏简陋却实用的煤油灯就做成功了。我做的第一盏灯,光亮如加强版的枣核,十分亮堂。奶奶却没有验收通过,“枪毙”理由是灯管粗,挂不住细灯芯,奶奶说它“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做第二盏灯的时候,请奶奶做参谋,将薄铁片套在铁钉上卷成更细的圆管,这次虽然达到奶奶的要求,但是灯光如豆,亮度大不如前。奶奶搓得灯芯细细的,点亮油灯,一圈昏黄光晕,照射范围十分有限。奶奶满意地说:豆大灯光,满屋亮堂。
我在油灯下读书写作业,不知不觉间,书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书本上的字迹黑乎乎地挤成一团,就像大雨来临之前一堆搬家的蚂蚁一样。这时才发觉灯光已经很昏暗,灯又需要“挑”了。正所谓:灯不挑不亮,话不说不明。这是因为,油灯的灯芯在燃过一段时间之后,灯芯头会焦结,这时便要用针挑拨下去,或用剪刀剪去灯花,使灯油能顺利吸附上来。用油灯照明,灯光会将人体动作映在墙上“投影成像”。做作业的时候,除了挑灯捻、剪灯花,也不忘做些怪动作,让墙壁上的影子或动如脱兔,或呆若木鸡,活动活动肢体,活跃活跃神经,也就不那么困倦了。
50多年过去了,煤油灯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在我记忆深处,那盏金豆般的煤油灯,依然跳跃在家乡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仿佛远逝的岁月在那橘黄色的背景中深藏不露。我常会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追寻儿时居住过的那间西厢房,追寻那盏照亮老屋的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