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花鼓》刊《小小说月刊》2021年5月（上）陈振林专栏，曾选载《唱大戏》一书，由澳大利亚大华时代传媒集团2019年11月出版
小说《花鼓》选载于《唱大戏》一书，由澳大利亚大华时代传媒集团2019年11月出版。感谢世界华文小小说秘书长、著名作家凌鼎年老师！
应邀作此地方戏小说作品《花鼓》，曾就戏种访问多人。各位看官，如有修改建议，但提无妨。提醒：切勿对号入座。
花鼓
陈振林
江汉平原的秋冬时节，稻谷收进了粮仓，人们穿上了夹衣。这时候，是要有场戏的。
以皮影戏居多。哪家得了孙子，或是结婚嫁女，主人就会请台皮影戏。乡下唱戏没有固定的戏台，于是就搬几张过年吃饭才用上的四方桌子，方方正正地一拼，戏台就成了。皮影戏班子的人也不多，提前一天请好，当天叫来，天一黑立即开锣，好不热闹。
但江汉平原真正的戏不是皮影，是花鼓。
花鼓，本来不叫戏，原是江汉平原的人们遇上灾荒时沿路乞讨时的唱调。“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唱调之人以沔阳地区的百姓为主。遇上灾年，他们外出乞讨，带着特有的三棒鼓或者是渔鼓，一家一家地走，一家一家地唱，所以也叫“沿门花鼓”。“穿街过市流浪苦，沿门乞生唱花鼓”，道尽了他们心中的多少哀伤。后来，没有了灾荒时，他们也在田间地头唱，就有了广为流传的薅草歌。然后，发展到逢年过节时喜庆时也唱，于是就开始流行高跷、采莲船、蚌壳精、三棒鼓、渔鼓、敲碟子等说唱歌舞。这些，也算是正宗的民间艺术了。最后，发展成为有剧情的戏，就是花鼓戏。地处荆州，就称之“荆州花鼓戏”。
“这花鼓才叫戏呢。”白水村里六十多岁的胡心冲脸胀得红红地，大声说。
这已是农历十月，村子里老伙计胡心好七十大寿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了。胡心好的儿子胡天这几年养鱼有了些积蓄，就想着请台花鼓戏来为老头儿祝寿。胡心冲拍了拍胡天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小子有孝心！我来帮你联系。”胡心冲是会唱花鼓的，只是，人们这些年来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上台表演，只是听到他喝酒之后不停地哼唱：
“墙外喜坏杨玉春。
先前是我错怪你，
水落石出见真情。
墙外打躬陪不是，
白头到老结同心……”
大家一听，就知道这是《站花墙》里小生杨玉春的唱词。再让他唱，老头儿胡心冲却笑笑：“不唱了，唱不了了……”
胡天和胡心冲当即确定冬月初十、十一唱两台花鼓戏。花鼓戏班得提前一个月去请，任务自然落在了胡心冲的头上。第二天，胡心冲就骑上自行车，赶往四十里外的戏班联系点。他不打电话联系，也不坐公汽，说“那样心不诚”。
冬月初八，开始张罗戏台。专门建一个戏台是最好的，但是不适用，也不划算。还是用四方桌子拼，村子里三十二户人家，就将三十二户人家三十二张四方桌子都搬了来。要是少了哪一家，人家就会有想法的。借着唱戏，让每家每户都沾点喜庆福气。戏台要平，平得像一大张四方桌子一样，大伙就用破砖碎瓦塞桌子脚。初九，“江汉”花鼓戏剧团进入村子。胡心冲和剧团的李大头、陈立身两位是老朋友，都是年过六十的人了。他们也闲不住，和小年青们一起挂帷幕，牵电灯，又忙活了一天。
戏台搭好了，电灯点亮了，夜也不黑了。胡心冲和李大头、陈立身几个老朋友开始晚餐，说明天得上戏台，是喝不成的，那今晚还是喝点酒。坐在下首的胡天刚刚给几位斟满酒，却听得有唱调从戏台上飘过来：
“风吹杨柳条条线，
雨洒桃花朵朵鲜。
春风不入珠帘内，
美容何日转笑颜……”
大伙一听，这不正是明晚就要上演的花鼓戏《站花墙》小旦王美容的唱词吗？戏中，王美容正要和丫环春香一起去找自己的心上人杨玉春。
这唱腔正哩。花鼓戏团团长李大头心里一惊。
“再唱一个，再唱一个……”戏台前有人在叫喊着。戏台一搭，人们就聚拢来了。
于是又传来了唱词：
“公子你且放宽心，
终身大事我担承。
一更鼓，二更静，
三更时分进花园。
赠你的金子十六两，
赠你的银子两半斤……”
大家知道，这里的剧情是王美容在向心中人杨玉春对质，戏中将杨玉春“调包”成自己的坏家伙张宽在偷听呢。
李大头、陈立身和胡心冲，他们正要端起酒杯的手停住了。
就有人在戏台前大叫：“疯子，女疯子，快下来……”李大头、陈立身和胡心冲他们就顾不上喝酒了，跑步来到了戏台前。他们担心，有人来砸场子了。
胡天连忙上前向他们解释：“不要紧，这是个疯子，新河街上的一个疯子，已经疯了二十多年了，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
可是，疯子继续再唱：
“金子拿回去买田种，
银子拿回去攻诗文。
大官小官求一个，
来接你妻王美容。
纵然科场不得中，
海角天涯我随行……”
疯子没有化妆，也没有行头，只是清唱。她的声音，缠绵婉转，不绝于耳。
陈立身是小生出身，他将《站花墙》“杨玉春”的内容接了上来：
“墙外喜坏杨玉春。
先前是我错怪你，
水落石出见真情。
墙外打躬陪不是，
白头到老结同心……”
戏台上的女疯子听了，立即停住了唱，她的脸上，满是眼泪。然后，缓缓地走下戏台，又快步地向远处跑去，一下子没了人影。
陈立身拉住了李大头，小声说：“大头，她是王梅云。”李大头这才明白。他们两人拉着胡心冲又回到了酒桌。
胡心冲端起酒杯，喝下满满的一杯白酒，说：“她，还是来了……”六十多岁的胡心冲，脸上全是泪水。
他们三人，都知道有一个故事，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故事。花鼓戏剧团里，唱《站花墙》的小生小旦，他们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但是小生听父亲的话，娶进的是村里的一个姑娘。小生婚后留在了村里，不再上台唱戏。小旦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据说嫁了一次二次，十多年之后成了个疯子，衣不蔽体，到处乱跑，家里人也不去管她……
女疯子在村子里上台唱戏的事，是前年春节时听我的父亲讲给我听的。
陈振林，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冰心儿童图书奖获得者，全国“十佳教师作家”，教育部认定中小学校图书馆图书作者，校园文化研究专家，全国“四方杯”优秀语文教师选拔大赛评委，“原生态”语文教学理念倡导者与践行者，名师工作室主持人。以文学养教学，以教学促文学。40多篇小说入选中、高考相关试卷，300多篇（次）作品入选各种选本。在《语文报》《中学语文教学》《中学语文》《语文月刊》等报刊发表教学文章220多篇；在《人民日报》《北京文学》《小说月报》《读者》等报刊公开发表作品300多万字；出版文集《阳光爬满每一天的窗子》《父亲的爱里有片海》等24部。系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获得者，“青铜骏马”文学奖获得者，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作家，上海图书一等奖获奖作家，“中国好故事”获奖作家，“百年百部故事经典”作家，全国第二届吴伯箫散文奖获奖作家，第十四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大奖获奖作家，《北京文学》“重点推出”作家。《读者》《意林》《文苑》《百花园》《教师博览》等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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