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 ‧ 邶風 ‧柏舟》注解:无人理解的忧伤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这首诗据说是卫寡夫人所作。《列女传》中记载:
夫人者,齐侯之女也。嫁于卫,至城门而卫君死。保母曰:“可以还矣。”女不听,遂入,持三年之丧,毕,弟立,请曰:“卫小国也,不容二庖(酉山注:庖者,厨也),愿请同庖。”夫人曰:“唯夫妇同庖。”终不听。卫君使人愬(酉山注:愬,诉也)于齐兄弟,齐兄弟皆欲与后君,使人告女,女终不听,乃作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厄穷而不闵,劳辱而不苟,然后能自致也,言不失也。然后可以济难矣。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言其左右无贤臣皆顺其君之意也。君子美其贞壹,故举而列之于诗也。
周南、召南皆为圣人之化,其情纯正深沉,忧而不伤,劳而不怨。
但是我们在《驺虞》解读中说,圣人之德也会衰减,我们今天开始讲的邶(bèi)风,便是礼崩乐坏的开始,从此以后,诗多刺上之失德,多忧伤难解者。
邶风、鄘风、卫风皆为卫风,武王克商,以商之遗民封纣王之子武庚于商旧都朝歌,分其地为三,即邶、鄘、卫。使弟管叔、蔡叔、霍叔监之,是为三监。武王崩,武庚与三监叛,周公平定叛乱,诛武庚、管叔、蔡叔,尽以邶、鄘、卫封弟康叔,此卫国之始也。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汎,即泛。泛,浮也。柏舟,柏是至坚之木,经霜雪而不变,其所为舟,诗人以自喻坚贞不变之节操。舟所以济人也,今浮于水中,随波而流,无所系赖,喻己之无依。
耿耿不寐,如有隱憂。耿耿,亦作炯炯,指心中忧伤,目炯炯然不能眠。如,而也。隱,幽深也。隱憂,即深忧。
微我無酒,以敖以遊。不是我不能喝酒来解忧,也不是我不能去遨游解闷,而是此忧不能解,亦不忍解。诗人本来要嫁给卫君,然卫君早死,诗人守节,誓不再嫁。卫君之死,乃卫君之不幸,己为寡妇之不幸非卫君之过也。此乃人生之忧,天命使然。继位之卫君欲诗人改节,并以同厨之行为以使诗人就范。即使细微之处越礼,诗人亦不肯。新卫君施压,此又一大忧。忧者,夫君之早逝也,忧人生的不幸也,新卫君之无礼也,他人之不知己志也。能解的忧伤,都不算真正的忧伤。譬如,被恋人抛弃可以用喝酒来解,可以用旅游来解。但是,心中最爱的恋人死去,却无法用喝酒来解,无法用旅游来解,亦不忍排解。诗人心怀守节之大忧,不忍以酒以游来解,亦是此理。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鑒,镜子。茹,吞也。镜子照人照物,无论其好坏美丑都照常反映,照单全收,如同饕餮吞食。然而,我的心却不像镜子那么照单全收,我的心只能容纳善和美,不能容纳丑恶。
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據,依也。薄,语气词。言,我也。愬(sù),诉也。新卫君欲使卫寡夫人改嫁于己,派人到齐国劝说其娘家人,娘家人都同意卫寡夫人改嫁。诗人亦派人到家里申明自己的坚贞之志,希望家人支持,却被家人斥责,是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匪,非也。得不到家人的理解,诗人再次申明自己的志向。石为至坚之物,席为至平之物。然石亦可转动,席亦可卷曲。我心之坚,过于石,不可转动。我心之平,过于席,不可卷曲。
威儀棣棣,不可選也。棣棣,丰富之貌。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選,择也,指礼仪众多,不可择取,分其优劣,形容礼仪容貌之完备。此句指卫国君臣熟悉礼仪的仪式,不出差错,但是却不懂礼仪的核心精髓。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悄(qiǎo)悄,忧伤之貌。慍,怒。群小,众小人。卫国群臣阿附君意,怒诗人之不从命。覯(gòu),遇也。閔,痛也。众人皆压迫于己,是谓“覯閔既多,受侮不少”。寤,醒也。辟,即擗,拍胸也。有,又也。摽(biào),捶胸也。诗人忧伤,早上醒来,捶胸叹息。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澣衣。居、諸,皆为语气词。胡,为何。迭,更迭。微,隐没无光。匪澣(huàn)衣,久未洗过的衣服。日月为什么会更迭着隐没无光?人为什么会出现伤心事?日月之隐,人所共见。而我心之忧伤,则他人所不知。我心之忧伤,如同穿着一件很久未洗的衣服,其不舒适唯己所知。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诗人立志不返齐国,然在卫国,处境亦如此艰难,无人支持,无人理解。在如此处境,诗人偶思返还齐国,但于大义,于己之志,皆不合。故曰:“不能奮飛”。诗人之忧,无以加也。诗人守节,如卫国齐国皆支持,忧犹可忍。如齐国支持,亦稍可忍。如今,无一人支持,如同绝境,令诗人有不能奋飞之感慨。有忧之人读此诗,当怆然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