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十双棉鞋】◆王良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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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双棉鞋
冬日午夜，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刮着，村庄内外伸手不见五指，碱场村老少们早已入睡，但有一家，窗户被东西遮住，桌上小油灯发出昏暗的灯光，闪闪烁烁，七八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村民围坐在炕上，正在低声地开会。这是一个秘密的党小组会议。党支部书记魏国同志正在向大家讲述当前的抗日形势，并布置任务要求。
1941～1942年，是山东抗日根据地极端困难的时期。日伪军对山东根据地进行空前残酷的“扫荡”和“蚕食”，实行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和特务活动相结合的“总力战”。八路军的抗日面临极大的挑战，特别是在冬季，天气酷寒，战士们缺衣少穿，难以御冬，为此上级号召党员同志积极捐献棉衣棉被、棉鞋棉袜等生活用品，以解燃眉之急。
魏国同志布置完任务，神情严肃，再次强调：“现在大家伙儿生活也很困难，咱们都要想想办法克服这些困难，完成上级交给咱的任务。”
炕上的同志们沉默着，没有说话，因为这些物品对他们来说，也是稀缺的东西。就拿老梁来说吧，家里两个儿子都十多岁了，就一条棉裤，平时一个孩子出门玩，另一个只能在家藏着。老李家里也很困难，他身上的夹袄，还是他爸爸牺牲后给他留下的，补丁摞补丁，都穿成了铁衣。其他家的情况也都好不到哪儿去。
四十多岁的魏民见大家不发言，张了张口，又合上了。一阵沉默后，魏民望着魏国，低声说：“这些东西倒不多，可是大家确实有些困难。但为了解决战士们的穿衣问题，困难再大，我们也会尽力想法克服。”
魏国听到这，激动地说：“好，为了早日把小鬼子赶出家门，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多想办法啊。”魏民接着说：“我记得家里有双棉鞋，那是给俺爹准备的，可惜他老人家还没来得及穿，就让小鬼子给杀害了。我回家再想想办法，争取捐献十双棉鞋吧。”“好，大家可以再回家想想办法捐点棉衣棉被等，咱不能让战士们为国效命，却忍饥受寒吧。”魏国再三叮嘱大家。随后魏国宣布会议结束，大伙儿各自回家准备。
吃过早饭，魏民就把夜里开会交代的任务及自己准备棉鞋的事向媳妇李桂花交代了一番，李桂花很支持丈夫的做法，爽快地说：“今年冬天格外冷，咱要抓紧把棉鞋做好。我这就去找些碎布，准备打袼褙。”说罢，李桂花就去里屋找碎布，魏民也去找为他爹做的那双棉鞋。
李桂花在里屋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些碎布，布片不大，也是破衣烂衫上裁下来的粗布小片。做棉鞋看似轻松，实则很繁琐，很艰辛。桂花弄了点玉米面开始做粥，用来粘贴碎布。再把碎布放到一块平整光滑的木板上开始打袼褙。冬天天冷，阳光不充分，袼褙不容易干透，等袼褙干透了，再用鞋样子比着剪下来，粘在一起做成鞋底；然后纳鞋底，最后上鞋帮，等等。
夜已很深了，冷嗖嗖的寒风吹得窗纸呜呜作响，吹得油灯里的灯光晃来晃去，借着微弱的灯光，李桂花纳着鞋底，时不时地把鞋底放下，哈哈手，或者把手抄起来，暖暖。纳着，纳着，李桂花有些困意，一不小心，针扎到了手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在一旁帮忙搓麻线的魏民关切地问：“疼了吧？要是困了，就早点睡吧。”桂花笑了笑：“不困了，再纳一会儿。”夫妻两人又开始了紧张的忙碌。
这天，天刚刚露明，就听村里有人大喊：“鬼子来了！鬼子来了！”随后村里的大铃也“当当”地敲得又急又响，家家户户都拼命地往外跑，找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
“爹！妈！鬼子来了！”十四岁的儿子扎根拼命地摇着正在熟睡的魏民和桂花。
“快跑！”魏民向儿子喊道。随后他和桂花一骨碌就爬起了床，胡乱地穿起衣服来。儿子扎根慌乱之下，赤脚就蹿了出去。
等魏民两口跑到大门口，李桂花突然想起了那几双已做好的棉鞋，大喊：“棉鞋！”魏民恍然大悟，赶忙折返回来，两人找到已做好的四双棉鞋。
“藏里屋！”魏民急切地喊。两人随后跑进里屋，在屋内飞速地寻找藏鞋的隐蔽处。
“没地方藏啊？”桂花焦急地问。
“那藏饭屋里。”魏民又低声命令道。随后两人又跑进了狭小的饭屋。转来转去，还是没有地方藏。
情急之下李桂花说：“藏炕洞里吧！”两人把棉鞋塞进炕洞，又埋了埋炕灰，这才跑出家门躲起来。
等小鬼子毫无收获，气急败坏地撤走后，魏民从炕洞里扒出那四双棉鞋来，新做的棉鞋早已成了土灰色，甚是难看。好在没被小鬼子们发现，总算松了口气。
这天李桂花拿着已做好的四双棉鞋，为难地向魏民说：“还有六双棉鞋要做呢。可家里的碎布没有了，袼褙打不成了，咋办啊？”魏民不慌不忙地说：“咱去借！”桂花反问道:“家家都衣不蔽体，往哪去借啊？”魏民胸有成竹地说：“总会借到的！”说完，魏民就走出了家门，挨家挨户地去借碎布。他跑了大半个庄子，也只借到几块碎布片。
第二天，魏民突然想到了一个亲戚，那家最近刚刚有一位老人去世了，应该有老人遗留下来的旧衣服，到那里试试吧。说走就走，魏民迈开大步疾行十多里，终于跑到了亲戚家。
当他满头大汗地向亲戚说明来意后，亲戚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叠好的裤子，展开一看，分明是粗布做成的半条裤，上面还打满了各色的补丁。亲戚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准备再修补修补给小孩子穿的，还没来得及拆洗。”看着这满是补丁的半条裤，魏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忍心伸手去接。“为了革命，你就拿去用吧。”亲戚深明大义，劝着魏民接过了这半条裤。此时的魏民神色凝重，眼含热泪，攥着亲戚的手久久不忍离去。
终于做好了八双棉鞋，再加上给老父亲准备的那双，共计九双棉鞋了，还差一双。这可愁坏了魏民夫妻俩。
这几天，十四岁的儿子扎根一直高烧，摸着烫手，而且浑身痉挛，呼吸困难。那天鬼子突袭村庄，扎根赤脚跑着，脚底扎进了一块弹片，扎得挺深，顿时鲜血直流，一抬头发现与爸妈跑散了，扎根只能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躲进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等鬼子走后，同村人发现了晕倒的扎根，把他背回了家。再加上惊吓，扎根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魏民两人心疼不已，又是熬药，又是安慰，心里如乱箭穿心。
这天中午，李桂花把饭端到扎根病床前，发现孩子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伸手像是要够什么东西。桂花看到这里，也不知孩子到底想要什么，忙问儿子：“你要啥啊？”
扎根没有说话。桂花想儿子当时要是穿着棉鞋，也不至于伤成这样啊。莫非儿子想要一双新棉鞋？
桂花想到这，抓紧找来一双合适的新棉鞋准备给儿子穿上。但是当桂花把新棉鞋举到儿子眼前时，儿子摇了摇头。桂花突然像明白了什么，孩子可能是想要把自己那双棉鞋捐出去，让爹妈凑够十双棉鞋。
桂花着急地又问：“孩子，你是不是想把你那双棉鞋捐给战士们？”儿子点点头。看到这里，桂花的眼圈红了，急忙喊来魏民，把儿子的棉鞋找出来，举给儿子看了看，这时儿子又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笑了。
突然，魏民夫妻发现儿子把头往前用力地伸了伸，大口地吸了口气，然后就停止了呼吸。魏民和李桂花望着儿子的身躯，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这哭声里既有对日本鬼子的痛恨，也有对孩子的不舍，更有对孩子的讴歌赞扬。
第二天，魏民和李桂花手捧十双棉鞋，送到了支部书记魏国手中。魏国深情地望着他们夫妻二人，感觉这些棉鞋沉甸甸的，因为其中饱含着大家的一份艰辛，更饱含着齐鲁儿女的一片深情。魏国眼含热泪，哽咽着难以言语，最后给魏民夫妻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