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记忆】爬上瑞华公寓的顶楼
犹太女孩丽莲·威伦斯,是一个调皮鬼。她的捣蛋劲,在上海的善钟路(现常熟路)这一片远近闻名。
对她而言,最刺激的,莫过于和伙伴们提着装满碎冰块的水桶爬上赛华公寓顶楼的那一刻——当然是瞒着家长。他们的计划是要用这些碎冰块倒下高楼,给楼下的行人们创造一些“意外的惊喜”,当然由于投掷准心问题,他们的“恶作剧”很少有得逞的机会。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当丽莲再一次想用相似的方式将水洒向楼下时,浇到了楼下一位官员的头上,正因为此事,丽莲一家不得不搬出赛华公寓,迁至如今的太原路居住……这个故事,后来被丽莲写进了《一个犹太人的上海记忆1927-1952》一书中。
曾侨居上海的丽莲一家所居住过的这幢赛华公寓,就是如今位于常熟路延庆路东南角的瑞华公寓,与近期刚刚修葺一新的淮海大楼,近在咫尺。
建造于1928年的瑞华公寓,原名赛华公寓,由法商营造实业公司设计(也有说法称“赖安工程师也参与过设计”),外立面以装饰艺术派风格为主。公寓檐口下,抽象的朝阳和凤图案寓意吉祥,将装饰艺术思潮与中国传统文化做了有机的融合,整体感观相较同时期其它西式公寓相比更具特色。“赛华”二字取自“Savoy”的谐音,据薛理勇在《老上海房地产大鳄》一书中对于“Savoy”一词的解释,是因为当时赛华公寓的开发商是万国储蓄会旗下中国建业地产公司,而该公司多会使用法国地名来为其新楼盘命名,这里的“Savoy”即是指法国的东南部的“萨伏依”。
创办于1912年的万国储蓄会最初是由旅沪法侨与中国商人联合发起并向法国驻沪领事馆注册成立的一家金融机构。该机构创立后通过采用“有奖储蓄”的方式来吸纳储户并获利颇丰,后其为进一步扩大收益又组建中国建业地产公司,大举进军当时上海的房地产市场。如今我们熟悉的武康大楼(原名诺曼底公寓)、培文公寓(原名培恩公寓)、衡山宾馆(原名毕卡地公寓)、淮海公寓(原名盖司康公寓)等知名老公寓,如果追根溯源的话,都与这家万国储蓄会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老公寓的旧称也多能在法国地图上找到相对应的名字。
除了万国储蓄会外,有关瑞华公寓的开发商还存在其他不同的说法。比如在郑时龄著《上海近代建筑风格》一书中就有写到是“义品放款银行开发的赛华公寓”,这家由法国与比利时商人合资的“义品放款银行”,在当时的上海也是一家规模较大的地产开发企业,其主要特点在于横跨地产开发、金融放款、建筑设计及营造等多重领域,在当时上海业务涉及面也极其广泛,如现今思南公馆片区的思南路51-95号这23幢花园住宅,当年就是由这家义品放款银行所投资建造的“义品村”。
此外有关瑞华公寓的建造也有“中国开发商投资兴建”的说法,如据瑞华公寓老住户彭小莲、刘辉著《荒漠的旅程》一书中所述:“听瑞华公寓开电梯的老伯伯讲过,瑞华是20年代的上海,一个大富豪为讨好他的姨太太而建”,老伯所提供的信息表明,瑞华的建造也有可能与一名中国富商有关。这类先以外商出面申请土地,再由中国业主介入开发的情形在当时上海的房地产领域内十分常见,故而也就出现了后来对于一些建筑历史的叙述“众说纷纭”的情况。
斑驳墙壁与地砖,显示昔日的故事
瑞华公寓建成后早期的住户多为外国侨民,而在他们中,丽莲·威伦斯是近年来比较受到关注的一位,她的家庭从1935年起在这幢公寓内生活了大约四年时光。
丽莲·威伦斯的父母亲,都是俄籍犹太人,起初从哈尔滨辗转来到上海时一穷二白,但不久已经在上海扎根,到1927年丽莲出生时,这个家庭已步入优渥生活。1927年底,随着丽莲父亲被太阳人寿保险公司雇为销售代表后,收入节节高升,数年后,他们还拥有了自备汽车。
“那是一天下午,父亲把车停在霞飞路(现淮海中路)上,然后下车去接母亲,我就一个人留在车上。就在这个时候,有一辆车突然撞到了我们的车,我们的车身被轻轻撞了一下,瘪下去一块,我迅速看了一眼对方的车牌,事后把四位数的车牌号码告诉了父亲……父亲联系了肇事者,对方支付了轻微修补的费用,而我也因为警惕性高得到了一块中国银圆作为奖赏,我把这块银圆跟我积攒下来的铜板放在了一块儿。”(引自丽莲.威伦斯著,刘握宇译《一个犹太人的上海记忆1927-1952》)这是丽莲·威伦斯对于当时家中“有车一族”生活的一段记忆。
1941年12月的一天,一通急促的电话声打破了丽莲一家往日的宁静,随着电话那头一个又一个坏消息的传来,战争迫使这个家庭在上海稳定的生活戛然而止。他们曾经居住过的瑞华公寓,也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被迫接受“被日本侵略者征用”的厄运。抗日战争胜利后,瑞华公寓依旧作为外侨公寓,同时,一些中国面孔出现在住户中。有时一些社会团体也会来此举办活动,如据1947年3月2日《申报》上刊登的一则消息称:“定今日中午十二时,假座常熟路赛华公寓二楼十六号室,举行复兴白虹田径队成立大会,通知已发出,希老队员准时出席”。
1949年以后,瑞华公寓曾成为上海市委的机关公寓,在这里曾经居住过许多机关干部以及他们的家人,据方世忠主编《梧桐深处建筑可阅读》一书中所述“当时大楼的底层是市委的幼儿园,二楼到四楼是办公室,五楼到八楼是宿舍用房”。当年公寓内的打蜡地板、油灰玻璃钢窗以及一应俱全的煤气、自来水、电话、电梯等设施曾给这些从革命年代走过来的人留下过深刻印象,孩子们的顽皮天性也曾在这一片广阔天地之间尽情挥洒。
和昔日的住户丽莲虽然从无交集,但孩子们的调皮却是一脉相承。入住瑞华的新一代孩子们发明了“水炸弹”,把从(淮海大楼底层)永隆食品商店偷来的纸袋灌满自来水,抛向过往车辆和行人,还比赛谁能算准提前量击中目标,引起周边群众的不满……瑞华公寓的七楼和八楼之间,有一条环绕全楼的细窄阳台,“无知者无畏”的少年,在这长长的悬空细道上相互追逐,看谁胆子大跑得快,在直角转弯处又摇晃身子“急刹车”;也有人在仅有十厘米宽的细阳台边缘单腿跳走甚至两人跷腿“斗鸡”。(修晓林《瑞华公寓,我们的乌托邦》)
老住户展示黄铜钥匙
当年在瑞华公寓生活的这些孩子中后来走出了不少知名作家,除了上文中已提到的彭小莲、刘辉、修晓林外,还有写过《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周励等。2021年初,当笔者再一次漫步到常熟路近淮海中路口时,呈现在我面前的已是一幢修缮过的瑞华公寓,它与一旁已焕发新生的淮海大楼一起正以崭新的姿态重新亮相于路口,向每一位过往的路人,默默展示着,那些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上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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