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天津的那些亲人们
写给天津的那些亲人们(2000年写于北京)
许多年前,我本是一个流浪的孩子,因为生活中好人成群的缘故,才有了我的今天。记得当初流浪时,我对别人说,总有一天,我要奋斗到北京去。
这一天终于真的到来了,但我没有想到,这一去便是十年的时光。
十年之后,在人类跨入二十一世纪时,我还是走到北京来了。漂泊了太长的时间,无论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我总算在北京有了自己的一张床。
在离开天津的那天夜里,单位的主要领导设宴送我,尽管我到机关的时间不长,但是首长们还是表示出了最大的诚意。当我和他们碰杯的时候,我甚至还产生了要留下来的情绪。毕竟,我在天津呆了整整六年半的时光,在那里,有我的母校,有我的战友和朋友,有我的师长和前辈,还有我在外面认识的许多亲人。无论我要母校里度过了怎样漫长而又寂寞的时光,毕竟,我是在那儿培养并走出来的,那里是我的根。还有,那里曾经有着一场最难忘的初恋。
七年前,当我从边疆考到天津的时候,那是一个灯火辉煌的深夜。一辆人力车,把我从海河边拉到学校,我想不到,以后我会留在那里。我是吃着天津饭成长起来的一名军官,对着天津有着深厚的情感。它不仅是我成长的摇篮,而且我最初的作品都是从那里发表的,它奠定了我后来进军北京的基础,天津的人是热心肠的,它并不因为我是否有关系而将我拒之门外,大街上四处都是诚挚的面孔和宽和的笑容。来的时候,我还是一名边疆里走来的战士,可走的时候,我不仅是一名军官,而且还是一名青年作家。短短的几年里,我在天津作协的培养下,发表了九十万字的各种作品,开过作品讨论会,还出了一本院士传记。我永远忘记不了是蒋子龙、张少敏、张伟刚、谭成健等老师一步步把我扶上文坛的,忘记不了报社杂志社的邵衡宁、傅国栋、刘洁、吕舒怀、谭成东、高浣心等一个个见过或没有见过面的编辑,是她们公正而又无私地推出我一篇又一篇作品,让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多年流浪生活后逐渐消失下去的信心。还有我单位里一些热心的领导,他们对我的创作表示出了热心的帮助与扶持,尽管一些人对我们汽训大队表现出不屑一顾,但正是单位里有着极为和谐的环境,才使我能够很快投入自己喜爱的工作,那些可爱的战友们,他们总是为我创造条件,让我有一个安宁的环境,有时,他们静静地坐在我的房中,看着我在电脑上敲下一行行美丽的文字,有时,他们在我房子里胡吹乱侃,给我提供着各种各样的素材,没有谁嫉妒,也没有谁因为我在工作上的其它某些缺陷而落井下石。他们是真诚的,大度的,当我真的决定要走,并且在调令压了半年后终于被将军们首肯的时候,我看到,他们脸上依依不舍的表情,耳边听到的是来自他们心里美丽的祝福。他们说:“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一位更有名的作家,我们会说,你是从汽训大队走出来的”。我的泪水迅速流下来了,我为兄弟们的友好而感动。而曾几何时,我们分到汽训大队,都被人所瞧不起。因此多数的日子,于我而言,都是寂寞的,孤单的。我常常一个人在夜里走在河边,听着那些四面八方考来的学子们喊着口号,不知为什么眼里常常盈满泪水。
是的,七年前的那个夏夜,我从遥远的新疆到达天津时,一个人也不认识。可七年后我走时,我在天津有着许多亲人。在我们学院里,有着几个心地善良而又大度温和的嫂子,她们的丈夫或是我的领导,或与我的专业毫不相干,可自始至终,无论我在外面遭受了怎样的风雨,总是她们无声地帮助我,从来没有计较过自己的得失。久而久之,那里便有了我温暖的家,没有饭时,随时回去吃;没有钱时,随时可以拿。我高兴时,她们家里也高兴,我忧愁时,她们也想方设法地替我分忧,甚至,因为单位的住房紧张,有个嫂子还在市里为我准备了结婚用的房子。可我让她们家失望了,因为多年以来,我一直孤身一人漂泊在远行的路上,没有找到共鸣的另外一半天空。正因为如此,我常常在人世的绝望时看到了世间温情的存在,从而增添了前行的勇气。还有在市里,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家人,像《天津文学》的张伟刚老师,他们永远保留着我的位置。那些纯朴的、憨厚的天津老人,一直把我当作是他们的儿子。尽管我经常在外奔忙,很少过去看望他(她)们,但是他们却永远惦记着一个不归的游子,认为我是在忙一个伟大的事业,为我的每一个成功而自豪。
在天津,我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笔友,有的见过面,有的没见过。他(她)们曾送过我许多美好的祝福,并且在读了我的作品后给我很大的鼓励。在此,我要说的是,S读者,你不要以为我太冷漠,尽管我知道你的心里想什么,但是我从来装作不知道。请你原谅我吧请你原谅我,一个游子命中注定是不会留在那里的,他的心里,装满了太多的东西,要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天地里飞翔。你是一个非常善良而又能干的女孩子,相信你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美好的归宿。
我最后一次去天津,是从北京找了一辆武警的车去拉东西。到天津时,天正下雪,我忽然有了一种浓浓的忧伤情绪。走在每一个熟悉的地方,我便想起了曾经的一切。那一刻,我问自己,我是不是在选择逃离?换句话说,天津又是我一个伤心之地。我曾在那里有过一场真正的恋爱,但因为我在北京与天津之间来来去去的飘荡,一切变得那样漂渺和遥远,在短短的分离中我们好像变成了彼此的陌生人。从此,我埋头写作,再也没有响起异性的声音。我后来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为什么要离开天津的一个主要原因。我想,爱过,付出过,不相欠,也许便是生活的延续。
到天津搬东西的那一天,学院里许多人看见了,都不大相信地说,走了?我说走了。他们的脸上马上掠过许多忧伤的表情,我尽量装出微笑。尽管天津离北京不远,但是每一个认识我的人都表示出了惋惜。我的老领导,还有那么多在家的战友们,都帮着我搬东西——说是东西,不过是一箱又一箱的书罢了,大约有几千册,这是我在天津呆了七年惟一可见的财富--上车后,我迅速逃走了。我看到居住过多年的房子,静静地卧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我,好像有些忧伤。我便想起了七年来,我曾常常是怎样一个人穿过那空寂无人的楼道,常常是怎样在那漆黑的夜里旁若无人地唱歌,常常是怎样挨着饿一个人坐在孤独的夜里写作啊!而此刻,一切远去了,一切远去了,连同青春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记得那天我边手续时,首长曾笑着说,你再回来,便是客人了。首长的肩上扛着将星,当初,在我调令到来的时候,就是他一直卡住了不放,但是我一点也没有记恨他,因为首长无私正直,曾经沧桑,转战南北,他是舍不得放我啊。但看了我写给他的信后,他对下面的人说,让他走吧,孩子不容易……啊,感谢你,首长!感谢你,母校!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车子很快转过了学校,出了天津。我抬头向天空望去,天上阴沉一片,很快飘起了小雪,不知为什么,一丝泪水从我眼角里流了下来。开车的小邹说,李干事,你哭了?我揉了揉眼睛说,哦,我……没哭,可能是眼睛里吹进了沙子……
啊,别了,天津!别了,那些我爱着和爱着我的人们!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公元二OOO年初,接近而立之年之际,我在北京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