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丽君散文:汉广
田丽君散文:汉广
我脚下的这条汉水是从“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的秦岭深处走来。几千年来她静静地躺在这里,春去春来,云生云灭,她历尽沧桑。
我望着她滚滚不息的波涛,遥想2500年前,孔子立在同样滚滚的黄河之畔,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慨叹。两千多年来孔子被推上圣人的位置,受到人们顶礼膜拜。只是,圣人在世时却远并没有身后这样的尊贵光鲜。周游列国,游说诸侯,终不见用,他在史籍中留下“累累若丧家之狗”这个著名的典故,郁郁而终。
十几年前,北大李零教授出版有一本《丧家狗》,由孔子引申开来,说道:“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忽然想起联友无字终年四处奔走,曾被我写联用“踪迹似丧家之犬”来调侃,这个典故虽不能洗脱我因平日频遭骚扰而曲线骂人的嫌疑,想来能沾上孔夫子的光,其实还是便宜了他,并不算特别不厚道,这是题外话了。
历史总是不断轮回往复。一千年后,杜甫四方投靠无门,在洞庭湖畔登上岳阳楼,写下“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仅隔两年,诗人在穷困潦倒中结束了漂泊的晚年。他的一生遭遇,难道因为仅仅是遇上了安史之乱,生不逢时而不得施展?
曾经听到过中国三大天才皆死于水的说法,其中最末一位的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后,陈寅恪有《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这段话曾被作为清华校训。只是,今日学界,能身体力行践行这话的人已是凤毛鳞角。所有人都被时代的大潮推搡裹胁着,不能自主地步步前行。写下这段话的老人晚年失明膑足,垂死岭表之际,只能借“默念平生,固未尝侮食自矜、曲学阿世,似可告慰友朋。”来聊以自慰。
白驹过隙,时间绝尘而去,只有不舍昼夜的江水默然守望着这一切。想来吴梅村用“汉水东南日夜流”来为《圆圆曲》作结,大概也是偏爱这江水的深沉静默吧。据说《圆圆曲》一问世,吴三桂曾出千金高价,欲求吴梅村删改“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一句。这句子辛辣入骨而又美艳到凄厉的地步,写出这句子的作者后来却同样降了清廷。
吴梅村一生委曲求全,诸多不得已,其中包括他与秦淮八艳之一卞玉京的儿女情长。乱世飘蓬,多年后劫后重逢,玉京已避祸出家,吴梅村为她写“玉钗恩重是前生。”写《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将个人身世融入家国命运,笔下苍凉沉痛,诉尽离合悲欢。至于最后写“浮生所欠惟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而不肯着清装,僧衣入殓,都是屈服于现实重压之后,在缝隙中所作的一点喘息和自我救赎罢了。
而长诗的女主角陈圆圆,和历史上众多的“祸水”红颜一样,“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也许,艰难才是人生的真相。同样“黄沙百战穿金甲”的三十万碛里男儿,在天山雪后的冷风中因为一曲《行路难》而齐齐“一时回首月中看”时,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看到了那轮小时“呼作白玉盘”的,象征光明和温暖的心中明月?我只知道盛唐“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荣光在历史的烟尘中一去不复返。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辛弃疾,只能在受尽排挤打压后,登上郁孤台写下“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少年的鲜衣怒马都成了过眼云烟,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在识尽愁滋味的深夜里,今天又有多少人和辛弃疾一样,轻轻地叹息一声,望着阴晴圆缺的月亮,念一句“天凉好个秋。”
秋深了,白露横江,旷达如苏东坡,何尝没有经历过内心痛苦的交战?赤壁二赋横绝千古,东坡在我者与他者之间观照与反省,在现实和梦境之间升华和超越。“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垂暮之年他终于得旨离开海南岛重返京城,可惜他太累了,“路长人困蹇驴嘶”,他倒在返程途中。临终前惟琳方丈在耳边轻轻嘱他“端明宜勿忘。”好追随他的爱妾朝云往生净土。我想,他一定是电光火石般回顾自己飞鸿踏雪泥的一生,而后答了那句著名的“著力即差”。
还是他的好友黄庭坚说得好,“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雨里簪花倒著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夕阳无限,西天又落晚霞,远远望见鸽群划过长空,不由念起冯至的诗“当着那天边才染了春霞,当着那溪畔开满了红花。”只是,《蚕马》却是个悲伤的故事。多年来,健忘的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故事的开头作者唱:“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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