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高考录取时：一个寒门学子的真实贷款故事
又到一年高考录取时，各个大学正陆续EMS录取通知书了。
我一个朋友的孩子已经收到了浙江大学的通知书。
听他聊起大学学费、生活费的事，也想起十七年前，我办助学贷款的往事。
在我的心里，国家助学贷款是当代中国最大的善政。
每一笔助学贷款的发放，都像是一滴水。在悄无声息中石穿那阻隔在千万寒门学子面前的教育鸿沟。
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1
我是2003年在安徽参加高考的。
那一年高考，留在记忆中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数学奇难。许多人直接在考场崩溃大哭。
二是心里害怕。当年我学习成绩不错，考个本科没问题。
但整个高三，总是担心考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怎么办。
因为农村里种地，实在是太穷了。
当然也听老师说过国家助学贷款，只是只言片语里谁也搞不清，还有传闻说申请很难，额度也不高。
在忐忑里，我参加了高考。一个多月以后，如愿收到了一所21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和录取通知书一起来的，是应缴学费、杂费的清单。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学费是4400块，住宿费、书本等杂费大约是2000块。
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再加上生活费，这个大学一年读下来，至少需要一万块！
一万块，对于今天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在十七年前，这是一笔不算小的巨款。
那时很多城市的房价也就两三千，写字楼里的白领月薪也就一千多。
这个一万块，有点重。
2
那封装了录取通知书、学费清单的EMS里，还有一本小册子。
好像是绿色的，十几页，封面大概印了“国家助学贷款解析”之类。
它介绍国家助学贷款申请政策、流程，还有录取学校的咨询电话。
我在县城大街的公用电话亭里，打通了宣传页上的电话。
一个中年女老师，在电话里很清楚地告诉我：
没有学费没有关系，只要人来学校就可以了。学校有绿色通道，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有其他困难还可以申请助学金、勤工俭学。
也许是她说得太斩钉截铁了，以至于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两天之后，我又上了一次县城，又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又打了一次电话。
当然，我又再一次得到了“没有学费也可以报名”的保证。
然后，那一年秋天，我带着东拼西凑的两千块生活费，只身一人去了省城。
没有学费也可以报名，是真的。
能够申请助学贷款，也是真的，6000块钱很快批下来了。
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天空湛蓝，秋风宜人。
3
我在助学贷款上出过两次“事故”。
上大二时，我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再次申请贷款。
但最后很奇怪，其他人都顺利拿到了钱，我和其他几个同学的银行卡却空空荡荡。
我们找到了经办的中国农业银行。
在二楼一间硕大的办公室里，一位负责人接待了我们。
我们这才知道，因为各自欠了几十块甚至于几毛钱的利息。
银行认为这是违约，所以我们的续贷申请，没有通过。
大家鼓足勇气质问：
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利息缴纳时间？为什么发现余额不足，不及时通知我们？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补缴的机会？
那时太幼稚，找到了银行又能怎么样？我们这群小毛头哪里杠得过办贷款的老江湖？
那个负责人三言两语就把我们打发了。
其实，平心而论，这个事银行有瑕疵，但归根到底怪不得银行。
因为那时的助学贷款，在校时还需要每年缴纳利息。
记得第一次申请时，大约是4.8%左右国家财政补贴50%，个人缴纳剩下的一半。
只能怪我们自己没有当回事。
4
如果说贷款没批下来，是悲剧。
那第二次的事故就是喜剧了。还有点匪夷所思的味道。
有一年，我的助学贷款批下来了，学校立即扣了款，冲抵了学费。
这是照章办事的常规操作，没什么错。
错在我自己。
我花钱向来没什么头脑。那一年入不敷出了，吃饭告急。
于是，就打算银行一批贷，我立即转移资产，挪用助学贷款救急了。
没想到学校财务处，比我快了一步。情急之下，我干了一件骚操作。
写了一个申请，说了一番“因为你扣了贷款，我没钱吃饭，恳请退钱给我”的道理。
然后我跑到院系、学生处、财务处，盖了一圈章。
最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财务处，退款了！
这个事，即使是在今天，过了很多年之后，我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忘不掉那个财务处窗口的那个阿姨，一边帮我办手续，一边笑里带着感慨：
在财务处上班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交”来的钱又给要回去了！
看样子，这件事上，我也算是校史第一人了。
5
我一直坚持认为，中国的高等教育虽有种种不足，但在对待贫困生这一点上，可以说非常仁义。
中小学我不敢保证，但是对于大学生来说，只要你想读书，肯动脑子，家里再穷，都有办法。
在中国，“不让一个学生因贫困失学”这个承诺，很庄严，也很真实。
在我七年的大学生生涯里，我身边没有人，单纯地因为没钱这件事而辍学。
事实上，大多数中国的大学都可以“赊欠”。
只要你进了门，报了到，你不交学费，也可以毕业，代价不过是暂扣你的毕业证、学位证。
等到你缴清那一天，立即奉还。
为了帮助条件不好的学生读书，辅导员一般都会想尽办法帮忙申请各类补助、勤工俭学。
这些钱不多，几百块，最多几千块，但是应付日常生活是马马虎虎了。
有些学霸，猛一点，不但不需要家里花钱，还能挣到各种奖学金，填补家里呢。
我当年报到之后，辅导员就主动帮我申请到了某国际饮料企业的助学金。
这里我有一个特别特别想说的一个现实：
学校名气和奖助学金数量成正比。
越是名校，各种五花八门的奖助学金越多，越不可能失学。
相反民办、高职院校，则要清汤寡水的多了。
这也许是不公平的。
但对于千千万万的学子来说，有一个很强烈的启示，那就是：
尽全力，考一个好大学。上了大学努力学习，才是人生开挂的最佳之路。
最起码，在拿奖助学金这件事上，越努力，越幸运，不是一句空话。
6
我当年断断续续依靠国家助学贷款缴清了学费，读完了本科。
工作了几年，存了一点钱，又去上海读了研究生。读研时钱不够花，又办了助学贷款。
前后大概4万多的贷款，一直到我去南京工作，才全部还清。
现在离开学校已经七八年了。
这些年里，房贷、车贷、装修贷、担保贷、固定资产贷、流动资金贷，各种各样的贷款经手过很多。
办的越多，感慨也就越多。
我想，在利率、支持力度、发放标准上，可能真的没有比助学贷款更宽松，更优惠，更实在的了。
我查了一下国开行和教育部的数据，国家助学贷款计划自1999年启动，至今已经二十二年。
推算下来，二十多年来，中国办助学贷款的学生，超过3000万人次，累计发放超过2000亿元了。
每年通过“绿色通道”入学的贫困生超过百万。
夸张一点说，一百个大学新生里，就至少有十个人，就和当年的我一样，是两手空空来到学校的。
7
很多人可能没有意识到的是:这一切仿佛都是在静悄悄的，沉默之中发生的。
于无声之中，数千万人因此获益，改变命运。
说它“无声”，是因为我发现：
在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办贷款、欠银行的钱，并不是一件值得大肆炫耀的事。
即使你是为了上大学，办的是国家助学贷款，似乎还是有些难为情。
也许正是这样的含蓄，难为情，所以，除了一些官方的宣传之外，很少有受益者会主动提及此事。
我本人也是这样。但实际上，许多事情不说，不代表没有，更不代表遗忘。
比如我，一十七年前，承蒙其惠，才得以完成学业。
某种意义上，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经历，也是数以千万国家助学贷款受益者的共同记忆。
在许多人的心里，国家助学贷款不仅最可靠的保障，更是当代中国最有良心、最无私、最可靠的德政、善政！
每思及此，心绪难平，也才有了今天的这篇文章。
8
在知乎上，看到过一位匿名网友，回忆他当年办理助学贷款的经历。
他有这样的感慨：
所以我经常跟我身边的人说，不要相信什么路边那些考上大学却没钱上的人的乞讨，全是骗子。因为，我们国家有绿色通道。
我同时也说，我是受过这个国家恩惠的人，别人怎么说他的坏话我管不着，但是我会念着他的好。
我不知道多少国家能做到这个国家这样，更何况，这个国家在30多年前还是吃不饱饭的国家；这个国家是有14亿人的庞大国家。
这个国家有缺点，我们可以批评他，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我热爱和尊敬这个国家。
这是持平之论，也是我想说的话。
这两年，对中国来说很特殊，许多个人的困难压力也很大。
但我还是相信，我们这一代，还有后来的90后、00后，是如鲁迅所愿，摆脱冷气，向上走的几代人。
在为个人，为家庭，为国家努力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
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