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钱钟书及缅怀他们的我们 凭什么要按你期待的样子活?
没想到,一个105岁老人平静的离去,却让她的身后并不平静起来。《红楼梦》中说“寿夭多因毁谤生”,于杨绛先生,却是“毁谤反因寿夭生” ,陆游诗云“事定犹须待阖棺”,于杨绛先生,却是“阖棺仍是事未定”。甚至连早已辞世的钱钟书也再次被牵了出来,称他们的学问浪得虚名者有之,对他们的人品颇有微词者有之,甚至连为他们刷屏缅怀在这些人眼中都成了一种矫情,极尽揶揄嘲讽之能事。他们在鄙视链的上端翘着脚说长道短,却完全闻不到自己身上正散发的恶臭气息。
虽然杨绛先生通过她翻译的诗句,表达了“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但我没有先生的豁达,还是忍不住想争上几句,因为我更赞成杨绛先生的另一句话:“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所以,你凭什么在我们的世界里指手画脚?无论是杨绛、钱钟书,还是为他们刷屏缅怀的我们,凭什么要按你期待的样子活?用宋小宝的话说:你算老几?
一些人认为钱钟书和杨绛夫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其理由无非是钱钟书的学问零零散散,不成系统,并没有提出什么创见,而杨绛的文字也浅显平淡,有如鸡汤。但在我看来,无论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钱钟书和杨绛都已经是当代不容忽视的文化现象,他们的文化价值在于他们拉近了学术和文学与大众的距离。你可以觉得杨绛的文字是鸡汤,但不能妨碍别人从中汲取自己需要的营养,品尝其行文叙事中的文学与人生况味。你可以说钱钟书的学问“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但七宝楼台即使拆了碎了,也还都是珍珠宝贝,而有人能将其汇成楼台,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难道一定要建构一个高高在上的什么体系,用晦涩难懂的方式表达才算是真学问、真文化?孔子的《论语》都是零散的碎片,袁枚的《随园诗话》、《子不语》更是东拉西扯之作,你难道能因此就否定他们的文化价值?就认为他们不配称为文化大家?传统相声《报菜名》里的捧哏说:“得,你不用请我吃饭,你就把那菜名给我报上三样五样,我就算知你的情了”,我也想请那些批评钱钟书杨绛的人,不妨亮出自己的货色给大家瞧瞧,别只是亮出舌苔或空空荡荡。
更让我觉得好笑的是,甚至钱氏夫妇“自在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也成了他们的罪过,说他们没有为时代发声。我很想问一下,说怎样的话才算是为时代发声?这个时代是否只需要一种声音?难道这个时代只需要金刚怒目的正义,不需要菩萨低眉的慈悲?达则兼济天下,固是一种精神,穷则独善其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态度?你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只许成英雄,却不能当隐士?又凭什么要求我们只许向英雄致敬,而不能为隐士点赞?其实杨绛先生早已阐明自己的态度:“在大的时代里,个人正如一叶扁舟,唯有随波逐流,偶尔的讽刺、同情,但人也只能平静地一步步走向坟墓而已。命运于此,并不是一个悲剧,不过是巨大的讽刺。”“我既不能当医生治病救人,又不配当政治家治国安民,我只能就自己性情所近的途径,尽我的一份力。” 这是她和钱先生在历经世事之后的个人选择,你可以不赞成,但也请给予理解和尊重。
至于我们为缅怀杨绛钱钟书先生而在朋友圈的评论或转发,那更是我们的自由,既是对两位文化老人学养上的敬重,亦是对其人生的致意,甚至可能就是为两位老人的爱情点赞。这又有何不可?你不能用你心头的秤来权衡他们在我们心目中的重量,更何况你的秤准不准也未可知。如果你感觉到大家为一件事刷屏,那么你为什么不会觉得这是触发了大家的共鸣呢?你可以有屏蔽信息的权力,但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有表达情感的自由?有人拿网上流传的伪作来说事儿,瞧,你们连这句话是不是杨绛说的都不知道就转,这不就是赶场子凑热闹吗?可这既不是杨绛的错,也不是转发者的错,难道我们表达一下对一位逝者的心意,就一定要先读完她的全集?而在转发和辟谣的过程中,是不是也让大众对这位文化老人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我顶烦的就是这种人:别人母亲节为自己的母亲发一条祝福的信息,他说,我就知道这一天朋友圈里全是孝子;别人为一位名人的逝世表达一下哀思,在他的眼里就成了附庸风雅的肤浅之举;别人为一位公民的不正常死亡而发出呼吁,他又嗤之以鼻地称之为键盘侠……在这样玻璃心的人眼中,你在朋友圈发啥都不合适,我想说的是,你这样鹤立鸡群,你咋不上天呢?
记得当年熊十力曾因徐复观对一本书的随意臧否而大加痛斥,说“读书是要先看它的好处,再批评它的坏处,这像吃东西一样,经过消化而摄取了营养。” 其实我们对于人也一样,要先看自己能从别人身上学到什么,而不是通过把别人批得一无是处来找自己的存在感和满足感。有时候,你的鄙视只能证明你的肤浅。
恰好最近读到英国玄学诗人、散文家多恩的一句话:“全体人类就是一本书。当一个人死亡,这并非有一章被从中撕去,而是被翻译成一种更好的语言。”我想将其献给此刻已在天国的杨绛先生,也想送给所有在杨绛去世这件事上发声的人,把一个人当成一本书,如果你读得懂,可引为知音,如果你读不懂,也请对其他写书读书的人有一份起码的尊重。否则就别怪我说:你丫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