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80章）

第180章

大明宫含凉殿外的梧桐树，似乎要比别处更茂盛些。七月早间的日头已然有些毒辣，武玉娘本就丰肌弱骨，坐在肩舆里走了一路，早已香汗淋漓。但一进了含凉殿，便有凉气扑面而来，端的让人神清气爽。

穿过重重锦帘，只见武惠妃正微闭双目，慵懒地靠在象牙床榻上。她今日穿了藕荷色绿缎滚边交领衫，下配竹青色留仙裙，挽着牙色团花披帛，通身上下，竟是说不出的柔和淡雅。两个小宫女正侍立左右，为她轻轻捶腿……

武玉娘不由看得怔了，她这个妹妹明明已经生了七个孩子，但岁月不仅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将她的美丽打磨得愈发无瑕，肌肤胜雪，容颜如花。即便此刻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也自有一种令人心醉的魅惑。

“姊姊，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听到武玉娘的脚步声，武惠妃慵懒地转过了身，嫣然笑道。

武玉娘快步往象牙榻走去，她簇新的高头履踩在含凉殿的花砖上，发出阵阵细碎而清脆的声音，但随即便被她略带夸张的赞美声淹没：“衡娘，要不是忙着给他做七七，姊姊早就进宫来看你了。不是我说，这大热天的，全长安城里，就数你这含凉殿最是凉快，连大慈恩寺也赶不上，可见圣人最是疼你！”

“哦？姊姊倒是有心，竟去大慈恩寺为姊夫上香了？”武惠妃从象牙榻上缓缓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捶了捶腰。

“哦？这个……”武玉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已来不及改口，不由讪讪道，“人死为重，死者为大。再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样，我也要好好送他一程不是？”

武惠妃并不接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抿嘴笑道：“姊姊，你莫和我捣鬼，我还不知道你么？这大热天的，你最不耐热，今日在大日头底下走一遭，莫不是为他而来？”

既然武惠妃一语点破了她的心思，武玉娘便索性顺着杆子往上爬：“衡娘，不是姊姊夸你，这天底下的女子，就数你最聪慧通透！但凡姊姊心里想的，不待姊姊说出口，你便通通知道了，难怪圣人一日都离不得你！”武玉娘说着便在象牙榻上坐了下来，眼睛迅速一扫，只见她小腹依旧平坦，腰身依旧纤细，嗤嗤笑道，“妹妹的肚子，还没动静么？”

“哎呀，哪有什么动静？姊姊，说来不怕你笑话，前些天我腰酸背疼，浑身乏力，还以为有了身孕，便传御医来诊脉。不料御医说是春夏之交，失眠少睡所致。因此，这几日，我哄圣人去其他地方转转，我也好落个清静。”

“哎呀，那怎么成？你怎能把圣人往其他狐媚子怀里推？若是因为侍寝睡不安稳，白天睡他个天昏地暗不就成了？听姊姊的话，天凉了便吃盆覆胶，保管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还能为圣人再添个小皇子呢！”

“小皇子么，也要看有没有这个缘分。眼下更让我烦心的，还是瑁儿的事。”武惠妃垂眸抚弄着修长的指甲，语气依然是淡淡的……

“哎呦，瑁儿的事，你放心。我听哥奴说，废立太子一事，只要陛下拿定了主意，便是迟早的事。他还说什么'此乃陛下家事，非臣等可以置喙’，总之，你放宽心便是了。”武玉娘在武惠妃面前原本就不掩饰他和李林甫的私情，如今裴光庭走了，她越发明目张胆起来。

“此乃陛下家事，非臣等可以置喙……”武惠妃不由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眸一亮，点头笑道：“姊姊，你没看错人，李侍郎他，果然是个明白人！看来，这吏部侍郎的差事，到底有些委屈他了。”

“衡娘所言极是！你也知道，哥奴他有心想替瑁儿多说上几句，无奈人微言轻，若是……”不待武玉娘说完，武惠妃便摆了摆手，打断她道：“如今门下省侍中空缺，圣人自然会安排一个妥当人。论起来，李侍郎是圣人的叔父辈。这朝廷上下，还有比他更妥当的人么？你放心，我自会替李侍郎谋划。”

武惠妃一席话，说得武玉娘心花怒放，还没听完，便想着若是告诉李林甫这个好消息，李林甫会是怎样一番卖力的场面，不由双颊飞红、一脸春色。

待心猿意马地和武惠妃一起用了午膳，武玉娘便从含凉殿告辞出来。想着李林甫上回交代的话，武玉娘便特地来到了紫宸殿。她知道，圣人常在紫宸殿处理政务，高力士自然是守在这里的。

此刻正是午时未时相交时分，紫宸殿周围一片安静。武玉娘下了肩舆，轻手轻脚地到内侍省找高力士。高力士看到武玉娘，心中不妨，便忙着行礼道：“老奴见过裴夫人。”

武玉娘娇声笑道：“高内侍，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裴夫人折煞老奴也。老奴当年曾受武大人收留之恩，每念及此，便感恩戴德。今日裴夫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高内侍，能否借一步说话？”看高内侍如此感恩武家，武玉娘愈发佩服李林甫，看来还是他看得明白。

高力士抬头看了看窗外，见四下无人，便随手掩上房门，语气愈发恭谨道：“裴夫人，此处并无外人，您放心交代老奴便是。”

“高内侍，不瞒你说，我家连城过世后，门下省侍中一职便空了出来。吏部侍郎李林甫甚有才干，圣人甚是倚仗于你，圣人若是问起，还请你替李侍郎说上几句才好。”武玉娘并不想掩饰什么，大大方方地一口气说了下去。

高力士听了武玉娘这番话，心头不由一紧，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武家大娘还是和当年一样，口无遮拦，肆无忌惮。裴大人尸骨未寒，她便替别人来求情，而这个别人正是满长安城都知道的她的情人，这胆子也忒大了些吧！

“怎么？高内侍可是觉得不妥？”看高力士并不言语，武玉娘杏眼一瞪，不以为然道。

“夫人但有驱使，老奴自当从命。只是，夫人交代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夫人若信得过老奴，且容老奴仔细想想。”

“高内侍，想来你也知道皇上和惠妃的心思。李侍郎若能得偿所愿，惠妃自是乐见其成。所以，你就大胆去办吧。”说着，不待高力士再说什么，便起身提裙，洋洋得意地往外走去。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要职，她只知道，有了武惠妃和高力士的鼎力相助，她的哥奴已稳操胜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