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22章）

午膳后，风雪已停，王维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前往张九龄府上。

张九龄显然也知道了左补阙杜琎被贬为下邽县令一事，一见到王维，便提醒他道：“摩诘，李林甫拿谏官煞性子，显然是要把控朝政。你要谨慎行事，切莫落人口实。”

“张大人，王维身如草芥，不值一提，倒是大人您，为朝廷鞠躬尽瘁，心忧天下，到头来却遭此不公，实在是让天下百姓齿冷，让天下士子心寒！”王维心中这番话，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一边说着，一边向张九龄深深行了一礼。

张九龄从中书令到尚书右丞相，表面上看，只是官位降了一级，但事实上，却被彻底驱逐出了权力的核心。李隆基如此对待一位为朝廷鞠躬尽瘁数十年的忠臣，让人唇亡齿寒、心灰意冷。

张九龄示意王维坐下，摇头笑道：“摩诘，你是低看了自己，高看了老夫。来，咱们坐下说话。”

张九龄的笑容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但那笑容背后的无力，却也逃不过王维的目光。王维不由想起了721年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这十五年来，张九龄无数次向他伸出援手，赏识他，推荐他，重用他。可以说，没有张九龄，就没有他的今天。对他而言，张九龄不仅是上峰，更是伯乐和知己。

想到这里，王维再也顾不得许多，鼓起勇气道：“张大人，王维本是散淡之人，承蒙大人不弃，一路提携王维，让王维得以报效朝廷。如今大人遭此不公，王维心生去意，想辞官归隐，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万万不可。”不等王维说完，张九龄就急急打断了王维，长叹一声道，“摩诘，方才老夫让你谨慎行事，切莫落人口实，就是想提醒你，既然李林甫会说老夫和严挺之、袁仁敬、梁升卿、卢怡等人交往过密，有结交朋党之嫌，就会继续在朝中寻找更多老夫同党，好给老夫扣上更大的罪名。你若此刻提交辞呈，不就是让李林甫抓住口实，一口咬定你也是老夫同党，对朝廷和皇上不满才一走了之么？”

王维刚想说话，张九龄就挥了挥手，歇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摩诘，你绝不能一走了之。无论时局如何变化，你都须明白，朝中多一个好人，就可以少一个坏人。你身为谏官，虽然眼下不能谏言，但起码可以占住一个位置。你若走了，不就正中李林甫下怀，又可以让他安排一个爪牙，多了一个坏人么？”

“朝中多一个好人，就可以少一个坏人！”张九龄这句话，仿佛漫漫长夜里的一点星光，让王维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张大人，时至今日，王维才明白，有时候，坚守比离开更需要勇气。您说得对，朝中多一个好人，就可以少一个坏人！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坚守到底，不让李林甫得逞。”

“摩诘，你不贪功，不轻诺，进退有度，慧珠在握，着实难为你了。”张九龄拍了拍王维肩膀，目光缓缓看向远方，“如果老夫猜得没错，李林甫把控朝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辅佐皇上废除太子，立寿王李瑁为太子。老夫曾劝谏皇上，太子没有过错，陛下如果听信宠妃之言废了太子，必然会引起朝堂动乱。晋献公、汉武帝、晋惠帝、隋文帝废太子的教训，不都是前车之鉴么？摩诘，若有可能，你和谏官们总要千方百计阻止皇上做出此举才好。但若真到了那一天，恐怕我们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张九龄说完这番话后，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重重地叹了口气。王维心中一阵揪心的难过，从被罢相到如今，让张九龄哀叹的，不是他个人遭遇的不公，而是李唐皇室的长治久安。或许，从张九龄当上宰相那天起，就早已将他个人的得失荣辱置身事外，心中所思所想、所忧所乐者，唯李唐天下而已。

当736年冬天过去，737年春天来临时，曲江水一日日暖和起来，但朝堂上下却依然没有春回大地的迹象，仿佛依然被沉重的乌云笼罩，黑压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林甫口蜜腹剑，哄得李隆基和武惠妃对他言听计从，太子李瑛对他敢怒不敢言，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概莫过于此。牛仙客则是李林甫的应声虫，李林甫说一，他绝不敢说二，李林甫说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李林甫俨然牢牢把持了朝政，文武百官则敢怒不敢言，顶多也是暗中议论几句而已。

但是，也有例外，这个例外之人，就是监察御史周子谅。

周子谅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张九龄担任中书令时，推荐他担任监察御史。

说到监察御史，还要从御史台说起。御史台下设台院、殿院、察院等三院。台院负责纠察百官、审理狱讼，殿院负责稽查殿廷供奉仪式，察院负责督察稽考尚书省六部及巡按地方郡县。监察御史是察院长官，可监察百官得失。

736年11月，张九龄罢相、牛仙客入相后，周子谅为张九龄愤愤不平。更让周子谅忍无可忍的是，牛仙客唯唯诺诺，对李林甫言听计从，就像李林甫的跟屁虫和应声虫，丝毫没有宰相应有的风骨，完全不配当大唐宰相。

于是，737年4月，周子谅行使监察御史的职责，上书一封，指责牛仙客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让周子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份奏书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