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开始飘荡起烟味

茹茹是一个喜欢幻想的女孩,她常常将日常生活情景幻想成某种抽象的情景,有时候还信以为真。比如说,当她看到两个人打架就会以为天使和雅各在摔跤,当她看到一群人在宴会上吃饭时还以为皇帝在大宴群臣,当她听到有人说要吃肉还以为他们是要吃唐僧肉的妖魔鬼怪。就像观看图片,她不断地将图片放大,最后看到荒诞的细部,不禁失笑不已。

这天,茹茹站在公交车上,车身有些颠簸,她抓住旁边的扶手,这时候她想,这就像大海中很多衔着吊钩的鱼。想必大海里也有这样的一架公交车吧,其中有虾蟹,那边还坐着一个多须的鲶鱼,还有灯笼鱼,比目鱼。一个人横冲直撞,是一条大鲨鱼游过来,把呱呱哭泣的小孩吞在肚子里,就要向她游过来了。她大喊一声,停下来,但对方没有停下来,因为她只是在心里大喊了一声。在心里大喊一声当然不会有人听到,也不会有人停下来。那人很灵活地游过去了。

到站了,但有一个人堵住了出口,好像一座山一样,茹茹怎么也翻不过去,她从左面走,左面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从右面去,右面有人正在涌上来,最后车门关了,她反而站在了公交的中间,好像被水冲回来的石头。她说,我要下车,但人的声音嘈杂起来,像一锅沸腾的水,她的声音被淹没了,没有一点涟漪。

茹茹下了车,本来要往回走,但在路上看到了有几个穿着外红里白的汉服的女子。她想,她们一定是从汉朝穿越过来的。她于是走上前,说,你们真漂亮。一个女子说,谢谢夸奖。旁边一个女子弹奏古筝,汉服女子们一起跳舞,茹茹也随着她们一起跳舞。几个女子跳得尽善尽美,博得路上人们的掌声。茹茹问,汉朝流行这样的舞蹈吗。一个女子说,不知道啊。你们把我带到汉朝看一看吧。女子说,我们只是穿着古代衣服的现代人而已。茹茹不相信,她问,你们一会要去哪里。我们要去商场吃饭。茹茹想大概从哪里可以找到通往汉朝的道路,于是她说,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几个人吃完饭后,一起走进一个通道,茹茹也跟着走进去,发现里面是一个电影院。正播放着一部黑帮片。茹茹觉得这里蕴藏着一个阴谋。她从后面走出去。几个穿黑西装的人站在一起,抽着烟,茹茹想,他们也是黑社会。她快步走出去。

她想起自己要去哪里了,她要去参加一个访谈活动,但当她赶去的时候,活动就快结束了。一个男子频频看着她。她想,他一定是一个要和她接头的特务。于是她轻轻走过去对他说,你的暗号是什么。他惊愕地问,暗号吗,是芝麻开门吗。茹茹说,是天王盖地虎,看来你并不是来和我接头的人。男子说,你真有意思。

茹茹坐下来,听着人们说话的声音,她感到人们都在议论自己,以至于自己的脸好像一个火炉,她仿佛一张口就可以吐出火来,以至于人们说什么都没有听清。她扶着座位把手,感觉到大地在震动。她离开座位,跑到外面。外面有一个小公园,湖水映照出蓝色的天空,好像天空掉落下来了。公园的旁边是一个花鸟市场。她静静地看着各种各样的鱼。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原来是刚才的男子。她问,你也来这里了。男子说,是啊,活动结束了,两人一起缓缓地走,看到根雕、鱼缸、鸟笼、花盆,林林总总,满目玲琅。走过一家玩具店,男子说,我小时候喜欢玩这样的小汽车。老板说,这是进口的小汽车。多少钱。三十。两人又向前走。转过去,是卖宠物狗和猫的,隔着玻璃看去,猫屋中有许多格子,猫懒洋洋地卧在自己的格子里。狗屋中有几只小狗,正蹬着轮子玩,小得出人意料,小得可亲可爱。

走出去,茹茹问,你是国王派来的骑士吗。男子说,是的,国王派我来找你。茹茹说,国王还让你做什么。男子说,国王让我和你吃饭。茹茹问,吃什么。男子说,吃一切可以吃的东西。茹茹说,我看那一家似乎有满汉全席,我们去看一看。茹茹伸出手,搭在男子的伸出的手上,在茹茹的心中,他们都毕恭毕敬地朝着她行礼。服务员拿来菜单,男子递给她,她点了好几个菜,男子点了一个汤,说,这是对您的身体极有益处的。茹茹说,你是来自另一个国家的王子。男子说,是的,我来自一个很难在地图上找到的国家,将要帮助国王打败入侵的外敌,并获得你的爱情。茹茹说,你说得未免太早了,你应该先努力建功立业,然后再去向我的父王请求。男子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公主殿下。说着他抬起她的手吻了一口。菜上来了,她说,我们一起来享受这满汉全席吧。男子吃得很香,几乎到了夸张的地步。他用筷子将菜挑得很高,而后仰头去吃。她拿起一碟蚕豆,抛到空中,他张口去接。

吃过饭,男子说,我们一起去登国王新建的高楼吧。茹茹说,好。两人登上写字楼。茹茹说,这是通天之塔吗。男子说,这是空中楼阁。两人一起站在最高处,并不互相说话。只是俯瞰着地面与众生。地上车辆交织如河流,人群时聚时散,好像海上浮萍。偶尔抬起头仰望天空。过了许久,茹茹问,这里有通往天空的道路吗。男子说,这里没有。我怀疑哪里都没有。茹茹问,你听到风的声音了吗。男子说,风好像变大了,公主殿下。茹茹看着他的脸说,风一直在吹,就像火在不停燃烧一样。茹茹又说,空中的云能够托举我们吗。男子说,这里没有筋斗云,改天或许会有。茹茹说,我喜欢被风吹乱头发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在移动中的城堡一样。时间一点点推移,好像水不停流下来,洇湿地面。两人一直在楼上坐到傍晚,路灯次第亮了起来。男子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一直坐到傍晚。茹茹说,因为我是公主吧。男子说,大概是比起坐在这里,还有更无聊的事吧。我们下去吧,公主殿下。茹茹说,我们再看一看这座城市吧。城市中灯火辉煌,穿行的车辆如同流动的滚烫火炭,街道虬曲如长龙。高楼在黑色潭水一般的天空中投下隽永的影子。

两人走下楼,互相道了再见。茹茹走在路上,觉得很多人都像是刚才的男子。他们一定是他的分身,在暗夜中尾随她。她加快了脚步。但他们从四面八方向她发起了进攻,他们像是旷野中的群狼,正缩小着包围圈。而她的各路防线都被击溃,她已经插翅难逃。她虽然在街上走,但哪里也去不了。她只是在原地打转。天地是一个大转盘,她总是转回相同的地方,这是一家她光顾了很多次的便利店,她急忙跑进去,店员正从帘子后面出来。充盈的货架让她觉得安全。她周旋在不同的货品之中,买了一瓶酸奶,仿佛这是她对抗世俗的良药,这是她的能量之源。她通过这瓶酸奶,就可以清算这世上的肮脏与龌龊。她必将走向辉煌。就像她登上楼梯后跺楼梯的声音召唤出感应灯光一样。群狼就会像畏惧篝火一样畏惧她的光芒。于是她举起酸奶,就像举起火把一样,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说,酸奶照亮世界。

她用钥匙打开门。他们一直在后面跟踪,但慑于她酸奶的光亮。她的动作很快,好像是要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要去偷别人的保险柜里的机密文件,这份文件关系到人类的命运。但在开了灯之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家中,就像一艘船回到了港湾,她扑到床的怀抱。她抱住床上的玩具熊,告诉它自己这一天惊险的经历。玩具熊似乎在说,我知道你总能化险为夷。是的,茹茹说,这个世界充满了挑战与奇遇,但是我是一个幸运儿。

茹茹经常做梦,梦到自己在不同时间的不同地方,每一次做梦都是一个新的自己。茹茹说,我要是活在梦里就好了。她梦到自己是一场梦,她对自己的朋友露露说。露露有些讶异地问,一场梦,你自己梦到自己是一场梦。但如果你是一场梦,你怎么做梦呢。茹茹说,反正就是这样。露露问,那么梦是什么样子的。茹茹说,是像空气一样,像白云一样,像露珠一样,但又都不是。露露说,你大概是陷入恋爱之中了。茹茹问,就像火山一样吗,有人发了烧,就梦到自己是一座火山,而且是活火山。露露摸着茹茹的头,说,你一点也没有发烧。

露露是茹茹的好朋友。她们都喜欢相同的事情,相同的颜色,相同的口味,相同的衣品——茹茹对露露说,你为什么非要学我。露露说,我只是恰巧和你喜欢同样的事罢了——乃至包括幻想,但露露更务实一些。她常常赞叹茹茹充沛如热带雨林的想象力,茹茹说,并不需要想象,因为一切都是假象。露露和茹茹吃饭,茹茹说,我请你吃便便。露露拍了她一下。两人要了十根羊肉串,一名服务员端着一个乘着羊肉串的铁盘。茹茹说,她要刺杀我们。露露躲在茹茹身后,茹茹忽然站起来,抽出一根铁签,服务员也抽出一根铁签,两人一直斗了三百回合还不止,直到店主说,快去收拾餐具。服务员说,好剑法。茹茹也说,好俊的功夫。两人说,改日再战。

茹茹还常常将自己幻想的事当成真实发生的事,她对露露说,你知道吗,那天在公交车上,有人偷偷行窃,在拥挤之中,他把手伸向前面一个人的裤兜,拿走了那人的手机。然后呢,露露问。茹茹继续说,谁能知道这个手机不是一般的手机。那是什么。是一个穿梭机,于是这个人都穿梭到了古代,而这个古代是手机中的一个程序,全凭机主掌控。露露惊讶地说,那不就相当于,他成了手机主人的一个游戏中的宠物。茹茹说,这也是有的。你看我打的这个游戏,这个人就是我以前在孤儿院见过的一个可爱小孩,但他患了一种奇怪的病死掉了,于是我把他保留在了这个游戏了,虽然他死了很多次,但每次都会活过来。

在茹茹过生日时候,露露送给她一把梳子。露露看着茹茹说,祝你生日快乐。茹茹忽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她说,为什么。露露问,什么为什么。没什么。她也许在想,生命是一个黑洞,深无涯涘,但她只是模糊中感觉到了,并没有深切地体察。念头倏忽而过,而后恢复到日常的生活中,被琐屑的事物、平缓的情绪所掩盖。但一不小心就会一脚踏空,坠入无底深渊。

在饭店吃生日蛋糕时候,露露说,用你美丽的嘴把蜡烛吹灭吧。茹茹吹了三次才吹灭,露露解围说,这是因为你要许三个愿望吧。旁边一桌有两个男子,他们问,方便一起吃饭吗。茹茹说,可以。于是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露露说,今天是我朋友的生日。两个人都走出去,一会,他们回来,一人给茹茹买了一件包装好的小礼物。茹茹说,谢谢。四个人吃过饭,又去酒吧喝酒。两个歌手在台上演奏,灯光胡乱闪耀。一个男子为大家点了酒。茹茹喝了一杯又一杯,但她的神志还很清醒,两个男子乘醉向她说,我喜欢你。茹茹说,谢谢你的喜欢。人会喜欢很多人。但我今天是貂蝉,幸福的貂蝉,在董卓喜欢我的时候我喜欢吕布,在吕布喜欢我的时候我喜欢董卓。临别时候,他们要送两人回家,茹茹说,不用了,谢谢。

一向有许多人追求茹茹。但她并不在意。她说,男子都是怪兽,而女子都是美女。茹茹说,总有一些野兽想要吃掉美女,也总有一些美女在野兽枕畔徘徊。他们都身在暗夜,伺机而动。茹茹会和其中的一些一起吃饭,或者看电影,或者去美术馆,做烘焙。但从不答应什么,也没有明确拒绝。男子们都很感疑惑。茹茹说,我们是好朋友啊。她说,我并没有区别对待你们。我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但一个追求者很生气,他问,你到底爱着谁。茹茹说,我谁都不爱,爱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沉重的字眼,而现在还没有出现让我能足够爱的人。男子说,难道不是我吗。茹茹不说话。男子又说,你从来不拒绝我的邀请,但从来也不答应。茹茹说,我只是不忍心拒绝罢了。男子说,你想要和大家都保持这样的关系,但事实上大家并不感到平衡,我怀疑你在玩弄大家的感情。茹茹说,我没有,我只是太沉迷于自己的事了。我难以和你们产生共鸣。你们做的事我大都没有兴趣,我喜欢的你们也未必喜欢。那么,你喜欢女子吗。男子问。茹茹摇摇头。男子掏出了一把刀子,茹茹说,你要做什么。男子说,我要把自己的血溅到你的身上,让你明白,你至少辜负了一个人的喜欢。说着男子向自己捅了一刀,好像烟花一般,血向四处涌溅出来,炸到了茹茹的身上,茹茹急忙拨打了急救电话。男子被抬去医院。露露说,你放男人们一条生路吧,不要一点一点伤透他们的心。

很多女子都不喜欢茹茹,因为他们的男友都为茹茹暗自着迷。她们的男友说,你要是像茹茹一样就好了。或者即使不说,也用种种方式暗示她们。比如当茹茹出现时,他们都眼睛直直地看着茹茹。以后当茹茹出现时,她们就捂住男友的眼睛。一个在街上行走的披着袈裟的僧侣也停下来看了一会茹茹,别人问他在看什么。他说,没什么,我在欣赏美景。茹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是唐三藏。于是她问他从哪里来,是不是从东土大唐来。僧人说,是的。你的徒弟们呢。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地方。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僧人说,来度有缘人。茹茹问,你看我有没有缘。僧人点头说,大有。茹茹笑着走开了。

有一天,茹茹不知不觉就走到铁道一边,看到铁路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她将铁道作为升上空中的天梯,她想,是不是沿着铁路一直走,就可以走上天空。但这似乎是城中一段废弃的铁路,并没有火车来往。她又走到一个陌生的宅院之中,院子里没有人,静静的,树上的一只鸟在叽叽喳喳地叫。她走到一间敞开的门前,问,有人吗,没有人回答。她受到一种猎奇心理的指引,走了进去,一面屏风挡在屋子中间,上面绘着历史故事。屏风后面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铺着一张宣纸,旁边有一个笔筒,里面有大大小小数只毛笔。屋子里还点缀着许多石头。有声音说,有客人来了。茹茹一回头,发现是一只鹦鹉在说话。她问,主人哪里去了。鹦鹉说,不知道。她走出去,院子后面有一座小山坡,她走上去,里面还有两只孔雀,一只正开屏,好像打开一把折扇。

她正要反身走出去,一个男子叫住了她。她回头,看到他正是那天和她在高楼上坐了很久的男子,不过他今天穿着蓝色长袖,黑色裤子,脚蹬一双白蓝相间的运动鞋。她说,好巧啊,这是你的院子吗。男子说,是的,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女子说,随便走了走,没想到遇见了你。男子说,进来喝一杯茶吧。茹茹说,你的鹦鹉很聪明。鹦鹉听了说,谢谢夸奖。男子说,这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鹦鹉说,吹牛。两人都笑。男子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啜饮着茶,问,你是个很有情调的人。男子说,谢谢夸奖。我只是做了一些闲事,在旁人眼里我或许是一个很不务正业的人。茹茹说,这是这些构成了生活的趣味。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男子说,我叫康东。你叫茹茹吧。你怎么知道,她问。康东说,我可以看出来。茹茹说,那你的眼力真是太好了,可能茹茹这个名字相比其他更适合我吧。话说回来,我们好像遇到过很多次了。康东说,三次,这是不是说明了我们有夙愿呢,有的人一生中只见过一次便老死不相往来,而我们却见了三次,并且将见更多次。茹茹笑着说,为什么要见更多次。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康东说。

茹茹问,这处院子多么像一个隐居者的院子,你是喜欢隐居的人吗。康东说,是的,我隐居在这里,除了偶尔出去走一走,他拿出一本《隐士指南》,上面的一些内容很有意思。茹茹边读边笑,其中一段写,隐士须知之六,隐士要学会单手开瓶盖,如果不会单手开也可以用双手,反正没有人能看见。要学会种植蔬菜,但不要种在自己的头上。要多锻炼自己的身体,这样在狼虫虎豹吃你的时候会更有口感。茹茹说,很有意思。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本书。是我写的,康东说,我研究出了一种最好的隐居方式,包括吃穿住行等各个方面,还有隐居的礼仪,隐居的三百六十种方式什么的。你知道隐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茹茹问,什么。康东说,是隐身。就像人会隐居在郊外一样,人的精神也隐居在人身体的某个角落,从而使得人变得透明,直至不被别人看到。茹茹眨了眨左眼说,看起来你很在行的样子。康东说,我是一个对什么都在行的人。鹦鹉开合着嘴说,吹牛。茹茹边鼓掌边笑。

康东说,你一会有事吗,不如我再找一些朋友来玩吧。茹茹说,好啊。于是又叫了两个朋友,一男一女,是一对情侣,四个人一起玩扑克。康东几乎每次都能拿到一张王,在牌局中每每起到摧枯拉朽的作用。茹茹这天的运气格外不好,总是输。她想他们一定使用了魔法。他们都是男巫或女巫。于是茹茹问,你们会坐在扫帚上飞舞吗。另一个女子说,你以为我们是巫师吗。茹茹想,他们确凿是巫师无疑了,因她分明是在为自己做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护。茹茹站起身,说,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康东说,一起吃晚饭吧。我去买菜,说着要起身去买菜。茹茹忖道,看似是买回来的菜,其实是一些使用了障眼法的石头、癞蛤蟆之类的东西。她说,不用麻烦你了,我回家吃就好了。三人将她送出来。三个人站在那里,向着她面无表情地招手。她想,不仅菜是假的,大抵连这院落、屋子都是假的。或许一回头,什么都没有了。但她忍住没有回头,一直走到自己熟悉的街头。

街上灯光交错,车辆驰骤,她从一家路边的KTV中隐约听到歌声,在一家熏鸡店闻到熏鸡的味道,忽然想到自己还没吃饭。于是她进去买了一只熏鸡。一个人吃不了,她叫了露露,又买了一些零食,两人坐在家里一边撕扯着熏鸡一边看电视。她喝了一口橙汁,问露露,为什么我们会反复遇到同一个人。露露说,因为你们的生活范围有交集,就像两个彼此相交的圆。茹茹咬了一口鸡腿上的肉,说,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就像你吃了怪味豆一样。吃完,两人洗了手,茹茹说,你看,我的手似乎更其白一些。露露说,要说手白,还是要说我,我不仅手白,皮肤也白。茹茹说,你那是灯光照耀的结果,我是真的白。好,你白,你全家都白。你怎么这样说。两人反复争论,后来都觉得没意思。就一起躺在床上,好像躺在沙滩上一样,不断有潮水向沙滩涌来。茹茹用手机播放音乐,音乐声让人昏昏欲睡。当茹茹醒来时候,露露已经不在了,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她想,露露大概是被外太空生物劫走了。她转了一个念头,又睡着了。她梦到一座高大的山峰,自己长着翅膀,正要飞过去,但一阵大风吹来,她被吹堕在地,化成了一片片花瓣。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她打开门,是露露。她问,你去哪里了。露露说,今天外面大雾弥漫。茹茹看了看窗外,打开窗子,说,是啊,五十米以内什么都看不到。露露提议,我们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两人一起在雾中漫步,露露走得很快,开始茹茹还能跟上她的脚步,但没过一会露露就不见了。茹茹不知道要从哪里走,哪里都是雾的围城。她想大声疾呼,但大雾中或隐或现的不明身影让她感到惊恐,有时候是一只胳膊,有时候是一条腿。她凭着直觉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她来到一座小屋前,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座小屋,小屋开着灯,她从窗户中似乎看到了露露,正和一些人说着什么,而后哈哈大笑。她敲门。但没有人回应,她大声喊,露露,我看到你了。

门始终没有开,她再从窗户向里看,似乎看到了康东。又敲门,但没有回应。雾越来越浓,她弯腰时竟看不到自己的脚,仿佛她并不是用脚来走路,而只是用身子飘移。她听到远处的声音,但什么都看不真切。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脑筋像门锁一般转动,来回想也难以明白。她好像听到门开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门就关上了。她看到身边多了一盒包装完好的烟和一只打火机。她沿着拆封线撕开塑料包装,拆得很不熟练,拆得有点想哭。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用是火机点燃,一口一口抽烟,抽得有些咳嗽。

这时候她恍惚看到康东和露露一起在雾那边走。也许是幻象。雾渐渐散去,她站起来。她看到康康就站在她对面的一家店铺前面。她回头,并没有小屋。她问康东,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康东说,是一个人,我来这里散步。你喜欢抽烟吗。她摇头说,不是,这盒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第一次吃。有点呛。那你就不要抽了。

不知道为什么,茹茹带他去了自己家。他说,你的屋子太整洁了。你每天都收拾屋子吗。茹茹说,是我朋友帮我收拾的,对了,你认识露露吗。露露是谁。茹茹说,我朋友。康东摇头。他说,你饿不饿,我们在厨房做饭吧。茹茹问,你还会做饭吗。他说,是时候露一手了。她打开冰箱,他拿出一些肉和菜,开始在厨房里切肉洗菜。他做得很认真,蔬菜叶子在水中得到充分的洗涤,都切得很整齐,像是多米诺骨牌。然后她闻到了炒菜的味道,不多时,菜就端上来了,红的红,绿的绿,黄的黄,紫的紫。她吃了一口,很可口。她称赞他的手艺好,他说,我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功力。茹茹问,那你把剩下的九成保存下来做什么。他用手刮了一下茹茹的鼻子说,留着等你唤醒。

吃过饭,他去洗碗,她要帮忙,他说不用,他像洗碗机一样快速而高效地洗完了碗。他们在家里一起看了一部恐怖电影,他问你喜欢看恐怖片吗。她说,说不上喜欢,只是一边感到恐怖一边又享受着自己的恐怖。他问,当你恐怖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她说,我就吃零食。他笑着说,这大概才是你喜欢恐怖片的原因吧。她用拳头锤他。他忽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蹲下身挠他,他还是一动不动,她慌张地要拨打求助电话,他忽然跳了起来,抱住她。她挣脱开,但他不放,两人扭在一起,好像跳舞一样,他们身体的曲线都充满了力量。后来都累了,便双双放开对方。康东问为什么。茹茹说,没有为什么。康东看到她的衣柜上随意放着一堆衣服,有裙子、裤子、衬衫、长袖,问道,你积攒了很多没洗的衣服那。茹茹说,就你眼睛尖。他拿起衣服,放到洗衣机里,倒进洗衣液,打开水龙头,设置了洗涤任务。但还有一件不适合机洗的蓝色羊毛毛衣,他说,我拿走了。茹茹说,你。他关上门就走了。关门声在屋子里不断放大,更加衬出了屋子的空荡。而此前茹茹并不感到屋子的空荡。

茹茹想,自己大概是下凡的织女,而刚才的是牛郎,牛郎拿走了自己的衣服,以使她嫁给他,并为他生儿育女,然后两人相隔两地,两人被一条护城河隔开的住处正好是银河,一期一会。

下一次来的时候,康东不仅带来了她的蓝毛衣,还带来一条金毛狗。她接过毛衣,很干净,嗅了嗅,有一股洗衣液的味道,以及香水的味道。她看到金毛狗,想,这大概就是牛郎织女里的那只会说话的牛,正是它告诉了康东要带走自己毛衣的主意。于是她说,这头牛真好看。康东疑惑地说,可是这明明是一条狗。但茹茹还是说,这真是一头好牛。康东说,你这是指狗为牛。茹茹说,这头牛真可爱,你可千万不要剥了它的皮。康东说,怎么会。茹茹让康东骑在它上面,然后笑着说,这是牧童骑黄牛。康东问,你这里有酒吗。我好渴。茹茹拿出几瓶啤酒,又找了榨菜与花生米。两人对饮。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都睡着了,醒来时候,茹茹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康东说,什么也没发生。我们昨天一起喝酒。茹茹说,喝多了吗。康东说,不多。茹茹说,我有些记不清了,你什么也没对我做吧。没有,他说。为什么我感觉有人一直在摸我。那是你的梦。他说,你不信试一试,我现在摸你和梦里有没有区别。她打开他的手。她问,你是不是流氓。他说,我是流氓兔。他又说,你的身体好软啊,你是水做的吗。她不理他。

此后茹茹家里多了狗粮、食盆、狗窝。茹茹说,真不容易,我们在家里养了一头牛,这真是汗牛充栋。康东也不去纠正她。康东经常和茹茹一起喝酒。两人还拿着话筒,连上音响,唱起歌来。整个房子成了大型情歌对唱现场。茹茹唱,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心间开起花一朵。康东唱,你是我生命的一首歌,想念汇成一条河。唱到高兴的地方,两人就拥抱在一起,互相胡乱地叫对方宝贝或是傻×。狗也到处跑跳,咬住一只拖鞋,在地上摩擦,一边斜着眼看主人,康东作势要踢它,它就放开拖鞋跑到一边。在合唱部分,两人的声音像是两股被吹得合在一起的烟气,一起达到高潮。

有时候茹茹去找他,在他的院子里看孔雀。当你在看孔雀时候,孔雀也在看着你。孔雀的眼睛就像一块宝石,镶嵌在小巧玲珑的头上。孔雀周身斑斓的光彩如同一部璀璨的经书,让人感到一种来世的光辉。整个孔雀就像一座华美的别墅,让人想要住进去。

当茹茹在康东家时候,好像总能看到一个倏忽而过的人影,大概是自己较为熟悉的人,但一时想不出来。她问,你这里还有别人吗。康东说,没有吧,我一向自己住着,有时候邀请朋友来一起玩。你见过我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朋友。

这天两人在茹茹家里坐着,听到了敲门声,打开,是露露。茹茹说,好久不见你了,你去哪里了,那天丢下我一个人走了。露露进来说,那天雾那么大,什么也看不到,我以为你回家了。这是你男朋友吗,我来的时间是不是不太适合。茹茹说,没关系,大家都是朋友。三个人各自坐在一张沙发,金毛跑过来,嗅了嗅露露,兴奋地摇尾巴。三人一狗在屋子中几乎取得了完美的平衡,好像一个很规则的四边形。他们各自在屋子里找到了安身之处,空气在其中自在地流动,纤微的灰尘在其中起落,他们的视线互相交织又仿佛视而不见。窗外还传来隐约的音乐声。茹茹说,需要我介绍吗。露露和康东都笑着。茹茹说,这是露露,这是康东。茹茹看到,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似乎包含着千百种感情,异常复杂,甚至带着暧昧的味道,以至于显得简单起来。但也许只是自己的臆想。

茹茹说,我们一起看一部电影吧。大家说好。茹茹拿出几样水果,做了水果沙拉,三人边用牙签吃水果边看电影频道的电影。电影讲一个男子爱上了两个女子,一个是银行职员,另一个是护士。本来他先是和银行职员相恋,在他生病后,又遇到了护士,两人又互生情愫,于是他交替和两人约会。一次他去银行职员家中,把他的身体叠在银行职员身上,说,你的身体好软啊。不巧传来敲门声,她的父亲回来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男子同时爱两人的事情被发现了,两人联合在一起,高声唱歌,将来求情的男子赶了出去。

茹茹忽然想要抽烟,她摸索着烟盒,抽出一颗烟,手有点抖,但没有火,露露及时地拿出一只打火机,递给她,茹茹没有接,忽然用力将手拍在露露的手上,打火机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在坠落的过程中还飘出一丝火星,烟也向下坠落,在那一瞬间,火星竟然点着了烟。茹茹啜泣起来。空气中开始飘荡起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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